还是这个夜晚。当晚除了有人升官,还有人发财。“我不去……”陋室里,一个妇人对着满盘银两抹眼泪,“我的孩子病得快死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进宫去做陛下奶娘!”“说什么胡话!”她的丈夫急得连连搓手,“这是懿旨,你敢抗旨?”一边拖住她的袖子往外走,“别磨蹭了,外头公公在等着呢!”“不要!”妇人声音凄惨,死死抓住孩子的床边,“让我陪着他,让我再陪他一夜……半夜……一刻……就一刻!”“水娘子,说是看下孩子就来,怎么磨蹭到现在。”外头太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陛下记着你,太后特旨召你,那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竟然还哭哭啼啼的,晦气!”汉子听出了话里的不耐和怒气,打了个颤,拖住妇人的手更用力了些,妇人低下头,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哎哟。”汉子低呼一声,却没松手,在妻子耳边颤声道,“水娘,收收你那倔强脾气……皇室不是咱家……你这是抗旨……抗旨要株连九族的啊水娘!”妇人听而不闻,转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汉子狠着心将她向外拖,鞋跟在地面一寸寸挪移,擦出一道长长的深痕。外头的人却已经发怒了。“舍不得是吗?那便帮你了结吧!”话音未落,乌光一闪,哧一声,蓝布门帘如一道水波被飓风划裂,蓬地炸成两半,劲风呼啸而过,撞上**小小身体,那身体被砸得往上一蹦,又重重落回,半截蓝布悠悠落下来,覆住了他的脸。“庆儿!”妇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半道就被堵了回去,那一群面无表情的人,随意地挥挥手,堵住妇人的嘴,粗暴地往车里一塞。“回宫!”车子辘辘驶开,车里有人在挣扎,**撞在车身上砰砰作响,车帘被撞得微微开了一线,边缘缝隙里,妇人赤红仇恨的目光一闪。==当晚还有人死老婆。“国公。孙侍郎家的小姐刚才……去了。”安州,晋国公别业的管家哈着腰,小心翼翼端详着主子的脸色,心知刚被偷了内裤的主子心情想必不会太佳。“孙家报信到公府,李大总管快马传书,问您是亲自回京,还是他封一份丧仪送过去?”“哦?”昏黄灯火下,有人在修指甲,指间一柄薄薄的刀,雪亮,薄如俏丽女子的眼风,拈刀的手指,却比刀还白还精致,灯光幽幽给那指尖打薄一层淡金的柔光,那手指仿佛上了层釉子,精美润泽。修指如玉,面容却隐在灯光的暗影里,轮廓流畅,惊艳一笔。他回话的反应只有一个字,听不出喜怒,管家却像早已明白,立即解释,“孙家二小姐,半年前成为您的未婚妻,三日前,惊风而亡。”“第几个了?”问得依旧漫不经心。“第三个。”管家低下头,苦涩地咧咧嘴。男子笑了笑,玉冠垂缨悠悠荡在他颊侧,深紫缨带衬得肌肤温润清亮,如暗处幽幽发光的明珠。“容家有子,洵美且异,碧海珠辉,长天明月。”这是属于他的一首歌谣,南齐百姓人人传唱,不过听说最近歌词已经换了。“容家有子,洵美且异,碧海吞珠,长天生魅。”珠者,珍珠也;魅者,鬼魅也。自从那些如珠如宝的豪门千金,因为他都成为鬼魅之后,这首歌也就变得鬼气森森。三年内死了三个未婚妻,坊间传言多达十八种,其中以“晋国公命硬克妻”“晋国公沉迷魔道,以美人精魂练驻颜之术”“晋国公其实是天阉,讨厌女子”三种说法拥护者最多。管家默默地叹了口气。胡扯,都是胡扯。以美人精魂练驻颜之术?你看过皓月借萤火的光吗?天阉?你知道胡萝卜嘲笑萝卜太细有多可笑吗?不过……再这样下去,主子恐怕真的娶不上老婆了,堂堂晋国公府主人,世袭罔替的勋爵之首,掌握南齐龙魂卫和谁都搞不明白的庞大地下力量的国公,竟然娶不上老婆。这还有天理吗?管家唏嘘几声,想着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永远不是真相,真相摆出来又没人敢相信。就好比这老婆一个个地死,与其说是命硬,还不如说是……“安州很好,我还要呆一阵。”即将娶不上老婆的当事人,一点悲催的表情都没有,闲闲吹了吹指甲,“让李扶舟去吧。”想了想又道,“告诉老孙,我很伤心。”他“伤心”地叹了一声,觉得左手食指的指甲没修好。管家退了出去,重重帘幕次第深垂,这间四面轩敞的独立暖阁,安静了下来。半晌,容楚站起身,轻袍缓带的男子,缓缓向南边的轩窗走了几步,靠在窗栏边,遥望着前方。那个方向,南齐中心,一朝龙气氤氲,数代金粉繁华,人世间最堂皇最阴诡去处。容楚凝视着那虚空中心,手一抬,指间修甲刀,缓缓指向国都方向。刀光在月色灯光下薄光反射,如森冷眸光一闪。刀指天南,他面上带笑,语气却森冷如冰。“你玩够了没有?”==这一晚月色实在太好。容楚的刀实在太锋利。月色太好刀太锋利的后果是,容楚掌心薄刀反射月色,远远地射了出去,形成一道灼亮的光斑,射在远处某座府邸某道墙头某人的脸上,刺得那人眯上了眼睛。“哪家的混小子玩镜子?”墙头上,那人不耐烦地转头。光斑一闪,映亮一张脸。不算白却润泽健康的肌肤,笔直的鼻,泛着淡淡粉色的薄唇。一头短发被夜风吹乱,露一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中和了略微凌厉的弧度,三分冷意,三分睥睨。这女子的五官,分开来看给人感觉似乎硬了些,近乎中性的俊美,然而凑在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顿时剑锋入鞘,翠石戴云,多出几分野性又沉敛的矛盾的美。像春光,料峭里潜藏温软,寒风里飘过几朵碎梨花。她抬起的手腕上一截黑绳,绳上串着两样拇指大的东西,一个是古银的骷髅头,镶嵌着绿松石,黑夜里绿光幽幽,手腕转到哪个角度,那骷髅头都像在盯着你。另一个是一截白白的尖齿,像动物的牙,如果谁眼力好点,能看见那牙齿上刻了两个字——“太史”。墙头上跷着二郎腿的太史阑,表情不太好看。她三日前在河边抢马而去,却根本没骑马,走到一个市镇,便将马卖了,卖马的钱换了里外衣物。她不喜欢穿别人衣服,却误打误撞暂时脱离了千里香的追踪。太史阑掏出一个白绸包裹,在掌心掂了掂,那是在河边搜括的财宝,不过目前不太好出手。这么摆弄包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布包造型有点特别,不过也没在意。她陷入沉思,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人,偌大的异世散落三个人,好比水滴入了大海,一时半刻连线索都没;找狗?那还不如找人靠谱。还是先找点吃的吧,大晚上的,饭铺都已经关门,吃惯夜宵的太史阑饥肠辘辘,便选了一家重檐斗拱的大宅院,爬上了人家一处靠近烟囱的墙头,据她想来,大户人家夜半应该都有夜宵备着。果然不错,底下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闻起来像是香菇鸡汤——饥饿微凉的夜里,最具**的食物。太史阑却没有动,眼神里充满不耐烦。因为底下在偷情。是的,偷情。底下那厨房规模不小,三间轩敞大屋,最里一间还设有床铺,想必是给那些彻夜看火的厨娘睡,此刻那屋轩窗半敞,露床榻一角,**被翻红浪,娇笑痴昵,响着些**轻微撞击的沉闷之声,时不时还可以看到雪白的肢体,突然从某个离奇的角度探出来,悬在半空乱颤,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伴随着抽搐般的叫喊和喘息。玩得很疯。活春宫向来是揭示观众真实个性的良好试金石。比如研究所四人党,景横波看见必然是要跳下去近距离现场观摩的,君珂肯定是要脸红转头逃之夭夭的,文臻自然是惊呼“哎呀好无耻好**荡羞死人了呀”一边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看完还要咕哝一句“尺寸太小了说……”,而太史阑……太史阑托下巴,撑腿,耷拉眼皮,睡觉。顺便在数数。“第三个。”她说。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半裸的男子,抱着自己的外衣,鬼鬼祟祟溜出来,没入黑暗中。太史阑没动。果然,这男子刚走,从另一个拐角处,又闪出一个男子,轻轻敲了敲厨房的门,里间传来一声吃吃娇笑,“来呀……”这男子神情诡秘地溜了进去,将门掩起,没多久,室内又起春雨嘈嘈……“第四个。”太史阑说。换句话说,这已经是她在这里等到的第四个。底下这娘们,体力真好。这间大妓院,生意真好。就是这头牌喜欢在厨房里接客,有点格色。太史阑只喜欢看光裸的鸡,却不喜欢看光裸的人,男的女的都不行,她觉得这世上最美好的身材,是她太史阑的,看别人都是侮辱她的眼睛。所以她冷着脸摸摸肚子,再看看天色,决定再等且只等这一个,这位结束后还不滚,她就在墙头上敲锣。谁不让她吃饱,她就不让谁睡好。底下忽然轰然一声,听起来像是床玩塌了,**人身子一倾,倒滑下来,滑进了太史阑的视线。太史阑忽然浑身一震,险些栽下墙头。她看见了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