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幸福安稳,就会感觉岁月流逝得特别快,谈笑转眼间就是十八年后了。这一年,钱枫三十九岁,石榴三十七岁,在这个古代,他们都到了要当爷爷奶奶的年纪了。不过他们俩都很显年轻,钱枫仍然意气风发,石榴也还是个美妇人,钱枫经常笑她是半老徐娘。虽然他们俩心态成熟很多,毕竟儿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他们俩的性情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像以前一样整日说说笑笑,偶尔还会像年轻时那般打闹。这一日他们俩闹别扭了,石榴赌气不做饭也不吃饭,钱枫则带着儿子钱多多和女儿钱满满去厨房做了五菜一汤端上桌。他们三人不仅边吃边笑,还拿壶酒出来喝,划拳行酒令,吵吵闹闹的。石榴气得跑过来将钱满满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一口闷,然后重重放下酒杯说:“你个姑娘家喝啥酒?”钱满满却笑嘻嘻地朝她爹眨眼偷笑,然后一本正经地抬头对石榴说:“娘,你也是女人,你刚才不也喝酒了么?”石榴叉着腰,“是啊,我喝了!我现在是有相公有儿有女的人,我喝不喝酒或是在饭桌上讲不讲规矩也没人在意。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没嫁人就学得一身臭毛病,以后谁敢娶你?当年我十八了都没人敢娶,最后还是你爹他……”石榴忽然不说下去了,这一说岂不是在告诉女儿,越晚嫁越好,最后还能嫁个好男人。钱枫是个好男人么,她偷偷瞅了一眼他,心里暗笑。钱满满一把将石榴拉着坐下,“娘,你今日是生爹和哥哥的气,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消消气嘛,来,我给你倒酒喝,这是爹和娘亲手酿的酒,这酒里全是你们俩浓浓的情意呢。”石榴忍不住笑了一声,撇嘴道:“你个小姑娘说这种话,不害臊。”钱满满脸上起了一抹红晕,羞羞答答。这时钱多多呵呵笑着接话道:“娘,这也没啥好害臊的,你和爹亲嘴我都见过好几回了!”在旁吃菜喝酒的钱枫听了一下呛咳了起来,险些喷了。石榴面红耳赤,揪起钱多多的耳朵,“你个臭小子,平时不好好读书,净瞎看什么。”“娘!娘!你别揪了,疼死我了。我哪有不好好读书,只是一直不想考科举,没那么认真去死记硬背罢了。”钱多多给石榴夹菜,“娘,你别气了,多吃点。爹说得对,如今官场上乱着呢,全是贪赃**之事,那些当官里有几个是为老百姓着想的?都忙着往裤腰带里藏银子,咱家又不缺钱,我又何必往那个染缸里跳?”石榴吃了口菜,再斜眼瞧着钱枫。见他得意地看着她发笑,石榴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把他们俩惯的,多多不想走仕途也行,我也没想他当大官,要是真想去官场上混,有柳儿出面拉他一把就行了,不必非要考科举。何况大胖大哥以前入朝为官差点掉了脑袋,这事我还记得清楚着呢。可是这次会试怎么能不考呢,考出个好名次威风威风嘛,多多他不去考,别人还以为他没能耐不敢考呢。”钱枫笑着摇头,“我儿子有没有能耐还非得考试给别人看么?他若考个第一,又不想走仕途,势必有大官人来咱家问缘由,可别惹一堆麻烦出来,咱家离官场上的人越远越好。以前的曲大人和张里正不都被害得入了狱么,当年要不是我拖几大箱银子去托关系,他们两家老小在牢里都出不来了。”钱多多拍着胸脯说:“有没有能耐得看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来,爹说了,光会读书考科举的人很多都是书呆子!”石榴朝儿子翻了个白眼,“我瞧着你跟你爹以前一个样,牛皮都要吹破了。对了,你都十九了,得赶紧找个姑娘成亲,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钱多多抓耳挠腮,红着脸不说话。钱枫喝了一口酒,有些兴奋地爆料说:“石榴,不管你儿子有没有别的能耐,但他哄喜欢的姑娘倒是有一手,他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拉过了,嘴也亲过了,你还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你这个娘当得太粗心了。”“啊?”石榴惊了一下,顿时就嚷了起来,“是哪家的姑娘?”钱多多羞得辩白,“爹,我哪有?”钱枫在桌子底下踢了儿子一脚,“臭小子,爹都看见了,你就别装了!”钱多多实在羞得没脸见人,赶紧起身往房里躲去了。钱枫暗笑,他们这对父子俩还真是,他见过儿子亲人家姑娘的嘴,儿子也见过他亲石榴的嘴,父子俩彼此都没一点**了。石榴起身来到钱枫身边坐下,推着他催道:“快说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钱枫卖起了关子,神叨叨地说:“你猜呗,你儿子喜欢哪样的姑娘你不知道?”石榴心粗得很,她哪里知道儿子喜欢哪样的姑娘,平时并未见他和哪位姑娘走得近啊,而且他的学堂里又没有姑娘,全是清一色的男孩。难道儿子还学会了偷偷摸摸,背地里和哪位姑娘交往已久了?在旁吃菜的钱满满忽然一惊一乍地说:“娘,我大概猜出是谁了!”“谁?”石榴急问。钱满满做个鬼脸,再摇头晃脸地说:“不…告…诉…你!”石榴真是拿这一对儿女没办法了,她从来就管不住他们兄妹俩,平时他们只听钱枫的话,有事没事他们俩就伙同钱枫一起耍她玩,拿她逗趣。哼!你们还无法无天了,在石榴要抓狂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二弟,石榴!”葛桃花急匆匆地跑进来,“松球让人捎回一封信,你们帮我看看信里写了什么。”钱枫接过来一看,脸色有些凝滞,再抬头看着心急的葛桃花,“大嫂,松球他……”葛桃花见钱枫这般神情,有些慌了,“他怎么了,他的三个孩子都还好么?他那个婆娘也真是的,带几个孩子都带不利索,上回来时,她一会儿打老大骂老二,又一会儿训老三,当初松球怎么就娶了她这个废物呢!”葛桃花只比石榴大七八岁,但她鬓边却有几根白发了,想来也是,她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大孙子都有七岁了。钱枫怕葛桃花听了会承受不住,就寻思着把松球的信换一种措词说给她听,“大嫂,没啥大事,你先坐。”钱满满一把将信抢了过去,看过后她张着嘴,舌头伸了伸,不敢说什么。石榴给葛桃花搬一把大椅子,陪她在旁边坐着。钱枫顿了片刻,说:“或许这还是件好事,松球自己请辞不想当这个知府了,打算带一家老小回咱们村里来,过闲适的日子。”“什么?”葛桃花惊得一下起了身,“他……他不当知府了?好好的大官他不当,跑回来当农夫?”葛桃花简直不敢置信,儿子是不是哪根筋抽了,不对,肯定是他那个恶婆娘吹了什么枕边风!“二弟,你赶紧给他回信,说我和他爹都不答应!你让他的婆娘过来,我有话要训她!……”钱枫连忙摆手打断她,“大嫂,你也知道,倘若不是柳儿,松球也当不上知府,还一直在县里混着,以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当大官。他在信中说了,倘若他不请辞回乡,到时候就要被人陷害,会被人扣一堆屎盆子。他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但是他知道的太多,要想自保,只能抽身了。”其实不是松球要自请回乡,而是已经被人陷害了,只不过被人扣的罪名不算太大,朝廷派来查他的钦差大臣顾忌着钱柳儿,就说啥也没查出来,所以只是抄了松球的家,关了他一阵子,一个月后松球就能带着妻儿回乡下了。葛桃花魔怔怔地走过来,把那封信打开细看了一遍,她不识字,只是看着这熟悉的字形她就欣慰,因为这是她儿子写的字,她认得的。儿子才当了八年的官,没为自己谋一丁点私,这就要回来了?有柳儿罩着,他怎么也应该越爬越高,然后入朝当一二品大官才对。她不相信,也不甘心,可是钱枫应该不会骗她的。她失神地折好信,放进信封里,默默地走了。一个月后,松球带着他的妻儿回来了,就连穗儿也带着她的相公和两个孩子来了。穗儿嫁给了松球手下的一位主薄,这次松球倒了霉,这位主薄自然也跟着丢了官,而且他的父母年前已逝,所以他和穗儿带着孩子来钱家村生活。钱桐见儿孙满堂,都回来聚在了一起,他倒是欢喜得很,儿子和女婿当不当官并不重要,一家人能守在一起,这才是最圆满的。葛桃花却心酸得很,平时她在村里十分得脸,儿子和女婿都是官场上的人,每次回来都是坐着官轿,村里人见了她都是好话和奉承话一箩筐,虽然比不上柳儿让家里光耀门楣,那般风光,但她也算是知足了,可是儿子和女婿这一回来,她觉得自己是彻底不得脸了。但他们回都回来了,她自然也是笑脸相迎,自己的儿女,她怎么会不心疼,倘若再苦着个脸,难免会让儿女心里添堵,这个理她懂。这个夜里,一大家子全围坐在一起,钱老爹和杨氏都老得满头白发,身子骨却来却不行了,估摸着只有两三年的活头了,他们心里想念着钱柳儿,可是已经两年没见过女儿了,越见不着越想念得很。当年杨氏巴不得她的小仙女将来有出息,能琴棋书画,能写诗作赋,能嫁给大富大贵之人。结果,他们的愿望确实实现了,可是两三年才能见一回女儿,他们又追悔莫及。五年前的某一日,十五岁的钱柳儿去桃花村玩,她坐在石榴家的饭馆前教一群小孩子写字,因为她的字写得极为娟秀,长的模样也十分清可人,宛然仙子一般不食烟火,把一位来此游玩的公子哥看呆了。他就是皇上的长子,也就是太子。太子当时并未表露身份,他上前跟钱柳儿搭话,谈吐不俗,还跟钱柳儿对起了联子。太子输了仍不服气,又要对弈一争高下。就这样,太子在桃花村一住就是一个多月,钱柳儿也对他暗生情愫,当太子离开桃花村时,她还默默哭了一场。直到三个月后,太子派人来接她去皇宫。当时钱枫是如何也不同意的,家里人都欢喜不已,唯有他万般阻拦。因为他知道,这个王朝将来就是亡在这位太子的手中,虽然那是好几十年后的事,那时钱柳儿估摸着已经过世了,她应该不会因此受到多大的伤害,可是钱枫真的不想她去皇宫和一堆女人争宠。但是钱柳儿已经爱上了太子,太子又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太子之位,所以她要生死相随。平时她什么都听二哥哥的,可是这回她却不听了,无论钱枫怎么劝她,她都不依。她说,无论太子是尊贵的皇储,还是低贱的乞丐,她都要跟着他,与他同甘共苦,一生相依。或许这是天意,钱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轿子抬走,成为太子的女人。太子那时早已大婚,有太子妃和两位妾室,幸好他没有薄待钱柳儿,大前年他的父皇病逝,他登基为皇,就册封钱柳儿为贵妃娘娘了。家里出了一位贵妃娘娘,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松球一家子之所以能安好无虞地回来,也是钦差大臣知道皇上宠爱贵妃娘娘,不敢对松球怎样。但钱柳儿只生有两个公主,没有皇子。不少人觉得钱柳儿没有福气,但钱枫认为这正是妹妹的福气,因为这样,皇上宠她才没有顾忌,她也不必和那些女人斗来斗去,或许这样她才能在皇宫里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吧。只是路途遥远,她不能时常回家看望爹娘,钱老爹和杨氏心里实在是牵挂得很。所以,在这个夜里,大家在一起商议着几件事,一是杨氏要过七十大寿了,说不定可以借这个缘由,派人给钱柳儿送信,让她带着两位公主回来省亲,好让老两口见到闺女能心安;二是松球和穗儿的相公都回来了,总得干些营生吧,虽然家里不缺钱,但日子可不能虚度;三是钱多多不肯考科举,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该是给他娶亲的时候了,也该让他挑些担子,钱枫打算把自己手里的一些活给儿子打理。子承父业嘛,钱多多不觉得继承父业有多丢脸,钱枫也觉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