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高庸涵再也按捺不住,身子一晃冲入房中。卞纶王见状大吃一惊,一时顾不得想那么多,低喝声中弹出两道磷火,闪电般追了进去。高庸涵反手洒出一片金光,与卞纶王再度交手,两人均是一震,身形一滞停了下来。“高庸涵,这里是冥界神殿,由不得你放肆!”卞纶王一招把人拦住,又见一众侍卫闻讯赶了过来,当下不再出手,阴沉着脸瞪着高庸涵。可是令他奇怪的是,高庸涵根本不曾理会,脸上是那种悲喜交集的狂热,眼光越过众人直看向屋内。这间阁楼很大,较之天子城皇宫内的勤政殿都毫不逊『色』,即使多出了数十名鬼侍也不见半点拥挤。卞纶王很清楚,自己身后的正堂上,便是端坐着的馨月公主。看高庸涵的神情,分明是和公主相识,也正因为此,他才仅仅只是拦住高庸涵,而并没有急于动手。“高大哥!”那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满是惊喜,急道:“九叔,让他过来!”“是,公主!”卞纶王对馨月公主的态度略微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众鬼侍闪到两侧。到了此时,高庸涵反而没有了刚才的冲动,脚步顿时变得缓慢而沉重,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此刻,他眼中只有数十丈外那唯一的倩影,对卞纶王等人视而不见。一直走到近前,才吃力地吐出两个字:“妍儿!”就算是世上最有想象力的人,恐怕也想不到,五冥神君的掌上明珠、堂堂的冥界公主,便是那个娇憨动人、活泼可爱的审香妍!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结果?中间又是怎样的一重机缘?高庸涵不想过问,甚至都没有顾得上去想这些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略显陌生的审香妍,嘴里呢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当初巨灵岛一战,审香妍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投身于漫天激『荡』的法力漩涡之中,那一刻的灿烂已在他心上留下了永世无法磨灭的痕迹。等到高庸涵从乾机落月壶中清醒过来以后,便被痛彻肺腑的心碎所缠绕,于是不顾一切地杀上道祖崖,疯狂地寻找丹意等人的下落。直到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宫装,高贵典雅的女子,高庸涵才感到了一种彻底的轻松。刹那间,一腔的怨恨和愁苦,全都化作了柔情!“嗯!”审香妍呆立在原地,脸上尽是惊喜之『色』,泪水却不住滚落。此刻,纵有千言万语都哽咽着说不出来,唯有紧紧地看着高庸涵,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的影子便从眼帘中消失。两人就这么相视着,半天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包括卞纶王和灵童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看出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一时受到感染,均不愿打扰他们,于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阁楼。对于周围的变化,两人丝毫没有察觉。良久之后,审香妍才伸手抚上高庸涵的脸颊,顿时感受到一种饱经沧桑的风霜,不由得心疼道:“高大哥,你瘦了!”高庸涵笑着摇了摇头,亲昵地拍了拍审香妍的脑袋,柔声道:“十多年没见,你的变化倒是很大,不过看到你没事,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到了此时,情绪中的伤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喜。两人自然而然地相拥在了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真挚的情意,心中全被幸福填满。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两人才从喜悦当中清醒过来。审香妍楼,不免有些害羞,红着脸走出门去,不大会功夫,端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走了进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两人坐定后对酌了一杯,高庸涵笑盈盈地看着审香妍,悠悠问道:“是该叫你公主呢,还是继续叫妍儿?”“虽然我做了九百年的冥界公主,但是——”审香妍依然是那种敢爱敢恨的『性』子,脸上微微一红,毫不回避地答道:“咱们两个有隔世姻缘,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何地,在你面前我始终都是审香妍!”“我知道!”高庸涵心头一震,望向审香妍的目光不觉有些痴了,半晌之后才恢复平静,楼内的布局,不禁叹道:“我跟着灵童踏进白雾,一路所见,像极了审府,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等见到文穷斋以后更觉惊讶。看来,你对阳间的事情并不曾忘记。”“是啊,我从出生到现在,只转世了这么一次,对于阳世的一切自然记忆犹新。”审香妍目光『迷』离,轻声说道:“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爹的书房,可不就是这间文穷斋么?”文穷斋是审良棋的书房,同时也是平日静修之所,外人很少能够登堂入室,而高庸涵的父亲则是例外。审家世代积攒下来的珍藏里,除了万卷善本藏书,最为珍贵的便是几幅前人字画。比如说天机门一代宗师天阅真人用符篆画的山水,绝世大家智行一手书的清心咒等,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可惜,天历九三八年浮云巅被异族攻破,大衍国灭,浮云城毁于一旦,这些珍品也就消失于战火之中。后来辗转逃到太河源天子城,审良棋每每念及丢失的书卷画轴,便心痛不已。高庸涵在十六岁那年,随父亲去浮云城述职,顺路在审家做客。当时,正是在文穷斋,和四五岁的审香妍初次见面。那时的审香妍非常顽皮,却和高庸涵很合得来,整天跟在他后面,甚至几天后躲进了礼物盒中,被带到了天机峰。说实话,高庸涵对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已然有些模糊了,却不想审香妍记得如此清晰,心中的感动可想而知。“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高庸涵不住点头,心知她定是凭借冥界公主的身份,才得以保全前世的记忆,不由好奇地问道:“妍儿,你本就是冥界的馨月公主,缘何投胎到了审家?”“我小时候和凝愁仙子见过一次,她给我留下了十六字的谶言。”那十六字正是“碧落天门,问道横经;钟歌晚引,鸾旗始迎”,审香妍缓缓念了一遍,略带着一分羞涩说道:“我始终认为,这首谶言说的就是咱们两个!”所谓谶言,是指修道之人以谶术得来的一种隐语或预言,内中隐藏着未来的吉凶祸福,甚至可以窥测出天意的深邃,乃是玄之又玄的事情。从古至今,谶言无数,而最有名的便是九界坍塌之前,在九界广为流传的那一首,虽不知是何人所作,却对后世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上道全形,纯阳之破;下德延命,配阴方承。合九之数,同心良图;希世善地,秘藏之机。“哦?”高庸涵对谶言之类一向不大感兴趣,这时忽然听到审香妍居然拿凝愁仙子的谶言,来解释二人的姻缘,不由得一愣,奇道:“这是什么道理?”“我初时一样弄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在御花园无意间触动了尸婆花,结果看到了一缕魂魄。”审香妍的目光一下子复杂起来,幽幽道:“而这缕魂魄,才使我真正理解了谶言的含义。”尸婆花乃天下奇花,与因果相契合,整个地府也仅有寥寥数朵,而冥界神殿御花园的这一朵,则是当中寿数最长的一朵。审香妍作为冥界公主,对尸婆花自然十分熟悉,深知其洞察因果的神通,是以经常查看他人的命运。按理说,像她这等幽冥界至尊至贵之人,早已跳出轮回超脱生死,却没想到一次无意间的举动,直接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当日,凝愁仙子离开地府以后,馨月公主便对那首谶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时五冥神君正为阵眼内的怨气犯难,基本上都在闭关苦思,而九殿冥罗各司其职,是以无人能为她解开谶言中的含义。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尸婆花,哪知花中并没有馨月公主的未来,倒是有一缕魂魄十分奇特,引起了她的注意。尸婆花靠魂魄念力维生,可是花中那缕魂魄始终不散,竟然没有被吞噬,馨月公主自然大为好奇。一番探察过后更加诧异,这缕魂魄不但不惧尸婆花的法力,反而借助花中念力一点一点恢复心神,这实在是前所未闻的怪事。馨月公主当时还是小孩子心『性』,以为父亲和几位长辈都不理自己,所以在看到这种情形以后,非但没有告诉别人,反当作秘密隐瞒了起来。于是时常到御花园查看,长此以往,渐渐地与那缕魂魄熟悉起来。如此又过了几年,五冥神君离奇失踪(实际上是和九幽神君一道,被困幽冥界阵眼当中),馨月公主在九殿冥罗的推举下,接掌冥界。此后几年,她每每有了烦恼都会独自一人站在尸婆花跟前,静静地看着那缕魂魄。直到有一天,那魂魄居然恢复心神,用念力和她说话。馨月公主先是一惊,继而欢喜,自此后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时间飞逝,晃眼一过就是八百年。几十年前,那缕魂魄提出一个请求,说是要转世投胎重入轮回,以便了却俗缘求证大道。两人相识已久,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馨月公主自是不愿他离开,可是经不住再三恳求,惟有答允下来。在那缕魂魄往生之际,馨月公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让他投胎以后还能记住过去八百年的交往,仓促之间径直出手干预,结果碰到尸婆花,从而改变了因果。“在那缕魂魄投胎以后,我心中便多出了一份牵挂,心中时常觉得有些失落。”审香妍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一天,我默念十六字谶言,念着念着就昏睡过去,这一睡就是十几年。『迷』『迷』糊糊当中,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最令我高兴的是,在梦里我又见到了他。”最后这句话,已悄然地将“那缕魂魄”换成了“他”。高庸涵已经猜到那缕魂魄是谁,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缕魂魄就是我,是不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对他生出了一种亲近之感,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感觉实际上是天生就带来的。”审香妍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时他的年龄并不大,话也不多,但是很真诚很温和,待我很好,而我那时不过才是个小女孩。”“然后又有一天,我突然从梦中醒来,发现他竟然到了冥界,我很开心,天天陪着他四处游览。可惜,没过几天他又走了,于是我继续沉睡。”“然而,再长的梦也总有醒的一天。在梦中,我跟着他经历了好多难以想象的惊险,可是最后那一次实在太难了,几乎等于是陷入绝境,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审香妍的双眸再次浮出一层水雾,仿佛又回到了巨灵岛,默然良久方才抬头道:“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终于又在冥界见到了你,高大哥!”“妍儿,妍儿,你叫我怎生报答你的恩情!”高庸涵闭目轻叹,眼角的泪水滚落而下。此时,他对整件事已全然明了。想必是灵山崩塌之际,道一真人的一缕魂魄到了地府,不知怎地钻进了尸婆花当中。此后与冥界馨月公主相识,并由此而结下善缘,而后不知是天意还是机缘巧合,在分别之际以尸婆花为媒,两人竟而生出了一丝情愫。此后,道一真人的残存魂魄转世成了高庸涵,而馨月公主为情所困,投胎审家成了审大小姐。正是有了高家和审家的世代交情,两人得以重逢,并在此后有了婚约。只是这当中有件事却成了一笔糊涂账,那就是墨玄庄一战后,审香妍得酒界老祖相助,前往冥界唤醒了高庸涵,而高庸涵当时陪伴的正是馨月公主。一个人化作两处,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还能相互见面,恐怕除了用“奇迹”来解释以外,很难再说得通了。不过这一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历经劫难,甚至是生离死别,终于又走到了一起!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