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审香妍转而问道:“高大哥,当日在巨灵岛上,你是怎么脱困的?我看你虽然没了魂魄,却不像是阳数已尽,怎么会来幽冥界?”于是,高庸涵和上两次一样,又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审香妍不像凤五和叶帆想得那么周全,对很多事的看法都简单直接,纯以个人喜恶评判。比如说在杜若一事上,对于他故意现身迫使高庸涵施加援手,从而招致整个修真界的敌视,审香妍就和凤五、叶帆的看法截然不同。凤五和叶帆均是当世英雄,可谓见多识广,对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知之甚深,只从高庸涵的描述中便已推断出,杜若所为不过是为了『逼』迫高庸涵堕入魔界。尽管他们两个对杜若个人颇为欣赏,但是在大是大非是却分得十分清楚,一再提醒高庸涵,不可中了他的诡计。审香妍自幼生长在幽冥界,虽说投胎阳间前后约莫二十年,但是对厚土界的印象并不太好,自然不可能感受到魔界『逼』迫的那种切肤之痛。而况厚土界的混『乱』,修真界的堕落,都使她不自觉地认可了杜若的做法,觉得高庸涵就算归附魔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此之故,她对杜若救出高庸涵,并赠予他乾机落月壶以及魔界修行法门一事大加赞赏。在高庸涵而言,都是至亲之人,在这件事上却有如此大的出入,颇有世事难料之感。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立场和角度不同,结论自然不可能一样。出现这样的结果,本就无可厚非,完全没必要较真,只需按照自己的原则去做即可。在得知孽承王下落不明时,审香妍才从儿女情长中走了出来,整个人顿时换了一副精神,竟然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冷静和精悍。转变的如此之快,高庸涵不觉有些诧异,继而又生出了几分陌生之感,一时间很难与印象中娇憨可爱的审香妍联系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便即释然,身为冥界至尊,如果不能具备与之匹配的能力和远见,如何服众又如何带领冥界?在确定了诸多细节之后,审香妍召来灵童,一连窜发布了若干道命令,无一不是契合时宜的妥当举措。听得高庸涵暗暗点头,就算换成是叶帆在此,处置上恐怕也无非是这样。直到这一刻,高庸涵才心情复杂地发现,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深厚感情的女子,原来还有这么多他不了解的东西,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失落。其实任何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只不过受环境束缚,很多念头都不得不刻意收敛。比如说像童心之类,深埋于每个人的心底,也许只有在极偶然的机会,才能够纵情宣泄!审香妍作为冥界的馨月公主,在接掌冥界时年纪并不大,只因为大权在握责任重大,不得不认真对待,从而失去了本应拥有的快乐。直到和道一真人的魂魄相遇,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烦恼的对象,后来转世投胎,才得以尽情发泄压抑了数百年之久的『性』情,于是便有了古灵精怪、顽皮任『性』的审大小姐。这一切,再正常不过。高庸涵正自感叹,审香妍已然安排妥帖,待一众属下退去,方扭头笑道:“高大哥,你看我的处置可有什么疏漏没有?”“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冥界至尊!”高庸涵赞了几句,转而问道:“我听你的安排,似乎对幽界深怀戒备,难道两界不合么?”刚才,审香妍叫灵童通知九殿冥罗,尽快赶赴冥界神殿商议大事,同时要求与幽界相邻的几座城池严加戒备,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是!”审香妍点了点头,皱眉道:“自从月魄天王执掌幽界以来,屡屡挑衅我的忍耐力,以前我不愿多生事端,总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这一次事关孽承王的生死,我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他们真敢对孽承王不利,就算打上幽界神殿也在所不惜!”最后这句话极其严厉,显见已愤怒到了极点。“如果孽承王有事,我自不能置身事外。”若非孽承王指引,哪能如此轻松地找到叶帆和审香妍?所以在此事上,高庸涵是义不容辞,可是这么一来,想要两界联手化解怨气可就难了,“不过两界真的交恶,后果可就严重了,弄不好还会危及到整个地府的存亡!”“哦?”审香妍一惊,问道:“这是为何?”只为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当初的一念之差,却给幽冥界留下了如此大的隐患,实在是令人叹息不已。当下,高庸涵将如何进入到幽界阵眼,又是如何遇见叶帆、九幽神君,以及怨气对幽冥界的危害细细讲了一遍。直到最后才取出山河虚像灯,郑重地交还到审香妍手里,肃然道:“妍儿,五冥神君为了阻止怨气弥散,已然仙逝,这是他的遗物,你收好!”“我父王,真的去了么?”审香妍捧着铜灯,已是泣不成声。其实,整个地府幽冥两界,对于两位神君的失踪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大多数人私底下都认为,两位神君一去这么多年渺无音讯,只怕是凶多吉少。就连审香妍自己,有时候也不禁在想,父亲是否已然不在,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悲痛还是瞬间淹没了她。对于阳间的生灵而言,死后还有魂魄,可是幽冥界的阴灵则不然,死便意味着神魂消散、灰飞烟灭。哪怕是五冥神君这样堪比古仙人的绝世高人,也不可能再有复活的机会,审香妍如何不痛、如何不悲?“妍儿,节哀顺变,别哭坏了身子!”高庸涵体会过丧失亲人的痛楚,深知其中的厉害,不把心中的郁结排出来,很容易伤及心神,故而等到审香妍哭过一阵以后才出言相劝:“所幸的是,铜灯中还保留了一丝神君的元神,多少可以慰籍你的哀思。”这么劝了许久,审香妍才慢慢止住悲声,朝门外叫道:“灵童!”灵童知道两人历久重逢,一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故而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众侍卫、婢女远远地避了开来,免得打扰他们。果然,两人一聊就是十多天,笑声、叹息声、哭声时不时传将出来,听得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馨月公主,居然还有这等反应。时隔不久,又从房内传出哭声,哭声越来越悲切,灵童心中暗自揣测,生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不自觉地走到了楼外。这时听到传唤,赶紧走了进来,答应着静候吩咐。“对外发丧,就说我父王殁了!”说到这里,审香妍再度抽泣起来。“什么?”灵童大惊失『色』,失声问道:“神君仙逝了?”刚才他听说高庸涵身怀山河虚像灯,还以为是五冥神君所传,总以为神君仍然健在,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个情况,自然是难以接受。高庸涵使了个眼『色』,示意先按审香妍的意思去办,灵童心领神会,赶紧出去布置,不久后神殿上空便回『荡』起了深沉的钟声。幽界和冥界各有一口神钟,非是严峻到了极点,轻易不得『乱』敲。一千年来,钟声只响过三次,分别是九界坍塌,凝愁仙子来袭,以及两位神君同时失踪。此时钟声一响,冥界震动,人人均知出了大事。九殿冥罗除了孽承王以外,其余八位以最快的速度悉数返回神殿,这一下整个冥界都知道五冥神君仙逝的消息。接下来是隆重的丧仪,前后耗时九十五天,取九五至尊之意。由于审香妍哀伤过度,暂时无法打理政事,八位冥罗鉴于孽承王生死不明,又以对月魄天王极度反感,所以没有通告幽界。甚至在幽界使者抵达边境之时,拒而不纳,两界的矛盾由此摆上了明面!整个大丧,竟然没有一名幽界使者到场,不能不令人深感忧虑。这件事对后世影响深远,意味着幽、冥两界从此后形同陌路,甚至于相互敌视!高庸涵作为冥界贵宾,除了参加几场悼念法会以外,其余时间都陪在审香妍身边,不住劝慰安抚。此时大家也都已认可,他就是未来的冥界驸马。直到丧礼结束后,审香妍心中的悲痛才渐渐平息,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高庸涵更增依恋。期间,审香妍专门派人查了一下,魁豹根本未曾到过地府,而高庸涵在东陵府的旧部裘杉以及一班将士都在。高庸涵自是惊喜交加,可惜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已了却前缘,已然转世投胎。即便是留在地府的,也已被九幽冥瀑洗去了前世的记忆,根本就不认得他。虽说留下了一些遗憾,此行终究可以算得上是圆满,算算日子,差不多业已到了分别的时刻。审香妍冰雪聪明,焉能看不出高庸涵已生出离意?只不过她实在是舍不得,惟有故作不知。万般无奈,高庸涵只得趁她高兴的时候,才相机开口。“妍儿,我没有想到这次地府之行如此顺利,不光找到了你,还找到了王爷和一帮兄弟,我很高兴!”高庸涵顿了一顿,很诚恳地说道:“此去须弥山,我也就安心了!”“难道说,你来幽冥界就是为了求个心安么?”审香妍一听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失望之余心中气苦,词锋顿时尖锐起来。“妍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如何,你莫非还不清楚么?”高庸涵柔声道:“只待大事一了,我一定会来看你的!”孽承王在几天前回到了冥界,尽管修为尽失,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这令众人都大为高兴。得知了当日的一切,几位冥罗对鬼厉星君自是大为不满,不过那张剑拔弩张的气氛多少缓和了一部分。可是阵眼内怨气肆虐,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压得审香妍和诸位冥罗几乎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形下,审香妍身为冥界主宰,自然无法放下一切,跟随高庸涵共赴须弥山之约。两人对此都十分清楚,故而才有来年探望的说法。“高大哥,我不是不讲道理。”审香妍默然不语,良久才叹道:“你想,既然丹意就是原界帝君狐晏,须弥山一行的艰险可想而知,你——”“妍儿,你听我说!”审香妍的话还没说完,高庸涵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抢过话题:“须弥山之行关系到厚土界的安危,关系到人族、七虫族乃至天下百姓的命运,关系到玄元宗和天机门的存亡。义之所在,我没办法不去,也没办法置之不理!”“高大哥,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是你替我和紫袖姐姐想过没有?”审香妍大感委屈,情急之下眼圈都红了,低声道:“你每经历一次凶险,我就担心一次,你可知当初那段日子,暗地里我心中有多苦么?”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不停地游走在生死的边缘,纵使再坚强的人恐怕也难以承受,更何况还是一名爱憎分明、天真率直的姑娘?“我知道,亏欠你们太多,可是——”最难消受美人恩,高庸涵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审香妍还搬出了紫袖。做为一个英雄,在被人敬仰传诵的背后,有多少无奈和辛酸,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又有多少人知道呢?然而,高庸涵并不在意这些苦难,他的胸怀天下,是天生就带来的,“可是不去的话,我一生都会愧疚!”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审香妍知道无论如何都挽留不住他,只好叹道:“你此去一定要保重,我等着你!”“妍儿,放心!”高庸涵重重点头:“我答应过要来看你,就一定会做到!”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