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镜花抬头,看到身着湖蓝色儒衫的青年男子站在几步之外,正是侯府的二管家。夏镜花从地上站起身,平静地看一眼二管家,道:“这些与我无关。”“属下明白,此事自然与五小姐无关。只是下人在此斗殴,打扰了五小姐休息,是我约束下人不力,理应向小姐您请罪。”二管家一惯地客气恭敬地向夏镜花略略欠身行了一礼。夏镜花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二管家,不自觉地浮露出了些嘲讽的笑意,道:“二管家倒是懂得礼仪规矩,不过现在这府里,只怕也就是你还会这样冲我行礼,叫我一声五小姐了。其实二管家也不必非要装得如此客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府里厌恶着我的人多你一个不多,我不介意。”对于夏镜花如此的讽刺,二管家倒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是那种恭敬客气的微笑,道:“属下是真心奉五小姐为主子,对五小姐只有敬意,从不敢有其他不敬之意。”“罢了罢了,随便你吧,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想的不也和其他人一样,这府里现在谁不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看我的下场?”夏镜花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五小姐,属下自知是管教下人无方,才让五小姐这里添了麻烦,自会回去领罚,还望五小姐不要因此而不悦。”二管家在背后行礼说话,夏镜花听在耳中只当他是场面客套的好听话,冷冷一笑,也不回头看他一眼,进了院子反手重重摔上了院门。这一夜,夏镜花彻夜难睡,她开着窗户,盯着头顶的一轮明白直到夜中天,在确定全府的人都睡下后,她悄然换上一身暗色衣裳出门。摸索着去北院的柴房,因为不敢点灯笼,她只能忍着后背的伤口疼痛,一次次地弯腰,或是垫脚伸长脖子,借着月光从柴房的窗户朝里探看,寻找关着蕊儿的那间。终于,夏镜花找到了关着蕊儿的那间柴房,依稀可以看她躺在墙角下睡着了,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沾染着脏物,显然今天她被打得很惨。夏镜花轻轻敲击门框,试图将里面的人叫醒,但蕊儿却丝毫没有反应。夏镜花有些着急,但她又不敢太大声,引来了其他人,正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时,她的手摸到了锁门的锁链上。锁链上挂着锁,但那锁却是打开的,只虚虚地挂在链子上,并没有被人锁上。夏镜花心头一喜,小心地取下锁,抽出挂在门环上的链子,推开门轻步走了进去。“蕊儿。蕊儿。”夏镜花摇着昏睡的人,压低声音唤她。好几声之后,蕊儿才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了一点眼睛,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看清眼前的人是夏镜花,蕊儿的眼睛又睁开了一点,但因为虚弱,她似乎眨开眼睛的力气都很有限。“五小姐……”蕊儿从喉咙里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嘘!”夏镜花竖起食指打了禁声的手示,道:“听着,蕊儿,你要撑住,不能放弃。想想将来,想想以后,你才十六岁,还有大好的时光没有经历,再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以及现在这些欺负你的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机会改变一切,让你的家人活得更好,让自己出人头地,风风光光,要让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都得到惩罚,要让她们后悔当初对你做的一切。”“活……活着……”蕊儿的眼睛在月光映照下闪出了些莹亮的光,颤动着干裂带血的唇,挤出两个字。“对,活着,一定要活着。”夏镜花握住蕊儿垂在地上的手,用力地捏了捏,然后轻轻放到蕊儿的胸口。蕊儿看着夏镜花,凭着手心,感受到自己放在胸口的手下面是自己的心跳,渐渐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她是这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从来都是被人欺负,被人派些最粗最累的活,没有人愿意多理会她,现在却有人这样鼓励自己,关心自己,她感动到想哭。“记住我的话,活着,撑下去。”因为怕被人发现,夏镜花不敢多留,冲蕊儿点了一下头,松开她的手,然后如来时一样悄然起身离开。出门将链子重新穿过门环,把锁如原来的样子挂到铁链上,做好这一切,夏镜花的手离开那门锁时微微皱了下眉,想不通这锁门的人为何就会忘记了锁好,这看起来有些蹊跷。不过,再仔细一想,她又兀自摇摇头,甩开脑袋里的想法,同时自嘲地觉得自己太草木皆兵的多想了,兴许只是下人太过大意了而已,倒也正好帮了她的忙。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什么动静,她轻步离开。夏镜花离开柴房,不一会儿就从北院消失,四周悄无声息,唯有一轮圆月静挂天际。忽然,不经意间,一个灰色的身影从某个黑暗里走了出来,到柴房门口处停下,伸手以两指轻轻一扣一压,将那没锁上的门锁锁好,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消失在黑夜里……-华丽分割线-翌日清晨,夏镜花早早的起身,梳洗,换衣,对着镜子审视自己。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脸颊消瘦,因为营养不良所以面色十分的难看,若是再继续拖下去,只怕身体就会跨掉。经过昨日的事,夏镜花明白眼前的形势对自己是有多不利,如今她身上有伤,事事处于下风,一日三餐都不济,她想活下去就必须改变局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找到最直接的源头。走出屋子仰头望一眼湛蓝的天空,夏镜花呼出一口气。她活下来了,以后也想活着,所以,老天爷,你看好吧,看我不被你打倒,不被你安排命运,我会努力活下去,越来越勇敢地活下去。夏镜花去东院,在经过一段回廊时不自觉地停下步子,清晨微风中,隔着大半个院落的花池朝对面看,正好看到那日夏青城救的时候所坐卧的假山石。关于那赵嬷嬷的事,她与其等着大娘再发难动手,不如主动出击来将事情摊开。只是,这事本她若想推开净,让大娘不再追究,就需要有一个完美的说辞打圆场,她需要拉些人挡箭帮忙。“唉,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了,当我是又欠你一个大人情吧。”夏镜花无奈地自言自语一句,然后离开,继续朝大娘的卧寝处去。到大娘的寝院玉堂院外,那里已经有仆妇在清扫院子,两个嬷嬷端着铜盆和一应的洗梳用物站在门外等候大娘起身。见到夏镜花的到来,所有人都侧目看她。“你来这里做什么?”夏镜花走到台阶下,站在门外捧着洗脸水的嬷嬷开口。“我来向大娘请早安。”夏镜花微笑着开口。“五小姐这时候还有这份儿诚心?”那嬷嬷冷笑反讽。“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大娘身为当家主母,我作为府中后辈唤一声大娘,便应该奉大娘如娘亲,行安行礼是最理所应当之事,难道嬷嬷觉得我不应该?还是嬷嬷觉得大娘讨厌我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心存偏见,不愿接受我的请安?”这嬷嬷没料到夏镜花会这样笑嘻嘻地又反将了自己一军,一时嘴僵,反倒说不出话来。“让她进来。”大娘在屋内出声。“是。”嬷嬷冲着门内应声,冷冷了看了夏镜花一眼,不情愿地推开了门示意夏镜花进去。夏镜花对那个冷眼看自己的嬷嬷还以一个微笑,抬起下巴从她旁边经过进屋。屋内,大娘正由一个嬷嬷扶着从**起身,大身着一套白色丝绸单衣,长发垂在身后从**起来,看了一眼夏镜花,目光带着不悦。“镜花给大娘请安。”夏镜花跪下行礼。“你因欺骗主母,被我下令家法伺候,心里定是恨毒了我吧,倒是难得你还能主动来向我请安问礼。”大娘淡淡扫看夏镜花。“镜花不敢,大娘乃是当家主母,治家自然有道有理,镜花不敢怨恨大娘。”“不敢?嘴上说不敢,心里谁知道你如何想的。”大娘捻着袖口叹息“镜花此次并未受完所有刑罚,已是大娘手下留情,对大娘只能有感激,不敢有怨恨。”“这么说来,你是认了罪,承认在府中装神弄鬼恐吓赵嬷嬷,觉得自己应该受罚了。”大娘放缓了语气,转目看着夏镜花,说的十分平淡,似乎只是提一件过往之事,根本不重要的小事,然后又接道:“不过,事情倒也过去了,你也受了些罪,也就如此了吧。”但是,夏镜花立刻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套,大娘故意这样说得好像是已经不在意了,就是要让夏镜花放下戒备心。当初她到最后也死咬着没松口认罪,大娘到最后也没拿到直接证据证明就是夏镜花装神弄鬼吓了赵嬷嬷,所以后来大娘行罚,其实是多少有些要屈打成招的意思,但却不想后来因为锦王的到来,事情不得不终止,让夏镜花逃过一劫。现在,大娘重提此事,故意说得像是不上心了,已经翻页了,但若夏镜花真当了真,一松口就了认罪,那么她敢保证,现在大娘立马就会翻脸,把她关起来,等到定远侯回府,这夏镜花就要被押着在祠堂里认上一条在府内装神弄鬼的大罪了。“于赵嬷嬷一事,镜花实在是不知情,镜花也绝不敢在府内装神弄鬼。只是于欺骗主母一事,镜花知罪,镜花向大娘请罪。”夏镜花说着将头磕头在地上。夏镜花死咬一句话,就是不能认这个装神弄鬼之罪,但夏镜花也明白,有句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放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异曲同工的道理。大娘当初借赵嬷嬷之事就是故意要为难夏镜花,要报复当初夏镜花对她的一箭三雕的胁迫之仇。大娘在行家法时就是在出气,被锦王打断乃是意外无奈之举,这些天过去了,当初夏镜花被打得半死,后来她也真的险些死掉,大娘的火气应该是抵消了不少,但到底应该还是有些余气未消,所以大娘才会又有意设这样的话套让她钻。再站到大娘的角度一想,当初她行罚想让夏镜花认罪,结果夏镜花却从头到尾是死咬着没认。夏镜花没认罪,但她将夏镜花打得险些死掉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若将来定远侯回府,夏镜花告上一状,虽然她也不担心有什么大事儿,但也怕定远侯觉得是她苛待夏镜花。星星之火可以了燎燃,一点点堵在大娘心头的不舒服和担忧也会引发出大的问题,让大娘失望败兴,其实也是件容易引起更大麻烦的事。这就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道理一样,让大娘心里憋着一口余气未消,提着一份儿心,止不准大娘就又有别的想法举动来对付自己。大的套不能钻,不能认,那么夏镜花就所性自己钻个小套吧,认一条其他的罪,让大娘得些成就感,将来定远侯回府若问起这次的事,她有足够的借口,更不用担心夏镜花会主动找定远侯告状,让她安下心来,就此事放过夏镜花。果然,一听夏镜花自己认了条欺瞒主母的罪,大娘就抬起了眼皮儿看夏镜花,道:“哦?说说你都知了什么罪。”“其实那日镜花的确是有去北院,但却不是去要偷听什么,而是去取酒。我知道平日厨房会将备一些白洒炒菜,那洒就放在厨房旁边的用餐室里。我去取时,却恰巧遇上里面有人在用餐,不好直接进去,便留在了门外,想等他们离开后再进去取酒。”“你是说……你是去北院厨房偷酒,才被冯护院瞧见。”大娘意外于夏镜花的这个说辞。“镜花知罪,镜花深知此事有**份,所以镜花当日也甘心受家法,以提醒自己以后再不敢犯这类错事。”夏镜花装作害怕,赶紧将头伏到地上。“你身为侯府的小姐,竟然做出偷喝酒之事,看来你又要再加上一条罪了。”“回大娘的话,镜花并没有偷喝酒。”“那你这酒是哪去了。”“这酒……这酒……”夏镜花装出为难,欲言又止。“说!在我面前,你还敢隐瞒吗。”大娘厉声责问。“我说,我说。这酒其实是四少爷让我去取的。”夏镜花急忙应话,将头伏到地上装出被吓到的样子。“青城?”大娘意外。“那日四少爷回府,在府中遇到我,说是方才回府有些累了,想寻个地方纳凉歇息,还想喝些小酒润嗓,就让我去取,我接了四少爷的酒壶就去了北院厨房。”“那你为何当日不说。”“当日……当日是因为我不敢说。”镜头眼无湖。“有何不敢的。”“当时四少爷说不许让我告诉别人,否则就以后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所以……所以我不敢说。”夏镜花低着头,装出一副十足害怕可怕的模样,魏魏颤颤地说完。夏青城知道那日所有的事,也被冯护院遇见过,拉上他的名字来帮自己,是夏镜花想到最合适也是唯一能听起来比较合理的说法。“现在四少爷不在府中,你说什么,也无从考证,我怎知你所言不是借口假话。”“那日四少爷饮酒所用的酒壶还在我屋内,大娘若不信,可让人马上去取来。”大娘将信将疑地看着一直发抖的夏镜花,站在门口处的嬷嬷立刻会意,冲门外的一个丫环打了个手示,那丫环立刻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离开,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只青花薄瓷的酒壶回来了。那嬷嬷接过酒壶看了一眼,然后扫过一眼跪在地上的夏镜花,双手奉上酒壶到大娘面前,大娘也没有接过手,只略略扫过两眼,道:“这是定制的远窑青花薄瓷酒具,府里的一共只有两套,一套是侯爷在用的福底双喜纹的,一套就是四少爷的双莲素荷纹样的,这只的确是四少爷那里套里面的。”“那日四少爷将酒壶给我,让我去取酒,还说东院的花池边凉爽,合适纳凉,他就去那里歇息,让我取好了酒就给他送过去。我取了酒之后,就赶紧送了过去,兴许就是那时候我的鞋上有沾了东院的三色泥。本以为,我只是替四少爷做了件小事,却不想竟犯下了欺瞒大娘的罪过,镜花实在是无心之失,还望大娘宽宏大量,原谅镜花,待父亲回府,镜花定向父亲自负荆请罪。”大娘坐在那里,打量战战兢兢跪地于地上夏镜花,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夏镜花的话是真是假。自己设的话套落空,大娘自然不太高兴,但她再细想一下,自觉也已经握了一条夏镜花实实在在的小辫在手,那么她当初对夏镜花动家法,也不算是师出无名的冤枉了,就算定远侯回头问起,她也有理有据,可以松下一口气。15882363至于眼前这个已经被吓得打颤的人,想着她也是方才从鬼门关走回来一趟,如今身上全是伤,对自己也再没什么威胁,就也懒得再与她计较。杀人不过头点地,该出的气也出了,再说她现在是侍罪之身,等皇帝的批复下来,她也许还要被送进京城领罪的,此时太过苛待她,万一她真死在府中也是麻烦。“此事待四少爷回府,我会亲自问她,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也不过是件小事,你也不必再劳烦侯爷多听了,侯爷忙于军营之事已经够辛苦的了。”大娘不冷不热地开口。“是,谨遵大娘教诲。”看夏镜花如此识时务,大娘的气倒是顺了不少,放缓了声调和语气,垂下了拂着袖口的手腕,道:“好了,安也请过了,你下去吧。”“是,镜花告退。”夏镜花行礼,然后起身。14dj9。因为跪的太久,加上连日来根本没吃上什么正经东西,今天早上也没有进食,夏镜花在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摔倒。大娘看在眼里,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如今身上也带着伤,看人近来瘦了不少,去厨房让厨子给你弄些吃的,回头若真要带你入京请罪,身子骨太弱了倒显得侯府小气。”“谢大娘。”夏镜花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去。离开大娘的玉堂院,夏镜花直接去北院的厨房,所有下人见到她,都如同见到长了角的人一样,停下手里正在干的活,冲她侧过眼来打量,眼里是疑惑,惊讶,当然还有那些少不了的不屑和厌恶。夏镜花丝毫不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进了厨房,厨房里的厨子正在为大娘准备早膳。新鲜的时令蔬菜,大娘最喜欢的滑粥,还有两样精致的水晶糕点,配上新鲜的莲子羹。每样分量不大,却是精致入微。“这位是刘厨子吧。”夏镜花微笑着,走到厨房的管事刘厨子面前。刘厨子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我。”“我的早膳可有准备?”夏镜花发问。刘厨子愣了,其他所有在厨房里做事的人也都停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随后,刘厨子噗嗤一声笑了,其他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个极大的笑话。“我们只准备了夫人的早膳,还有三夫人和六小姐的,没有你的。”刘厨子讥笑着回答。夏镜花倒也不生气,目光扫过厨房里的所有东西,绕过刘厨子,走到灶台边,自己取了碗,拿了煲粥的粥罐从里面倒了一份粥出来,在旁边坐下就喝。这样的举动,让原本哄笑着的厨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夏镜花的举动,夏镜花显得十分镇定自若,丝毫不在乎被所有人盯着看,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粥喝完了。“你……你竟然喝夫人的粥,你就不怕夫人怪罪吗。”终于,刘厨子指着她开口了。----每日凌晨更新,大家看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