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小月一起下楼,夏镜花看到独孤锦衣正坐在屋内的椅上,旁边立着一个身着软铠的男子,男子模约三十出头的样子,模样周正,但可能是因为长年受风沙**浸的原因,皮肤粗糙而黝黑,显得十分粗狂。“想必这位就是五小姐了,末将宋安见过五小姐,侯爷派末将前来接五小姐与四公子回府。”夏镜花眉头微动,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旁边的独孤锦衣,独孤锦衣微微眨目表示可信,夏镜花这才确认面前的人的确是夏远威派来接自己的人。“父亲回城了?”夏镜花询问。“回五小姐的话,侯爷已于半个时辰前回城,特意派末将前来。”夏远威回来了,那么一切也是该有个定论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现在有独孤锦衣收留自己,但自己既然现在还是夏镜花,那么就势必逃不过关于夏镜花身份与门弟间的事。现在,她又将回到正轨,回到那个夏氏门户中去。“宋副将,青城他如今身负重伤,不易奔波,本王会派人照料。至于五小姐,若是夏五小姐愿意回府,你们便迎她回去,若是五小姐愿意留下,那宋副将不妨替本王传个信给侯爷,就说五小姐暂留于此休养,让侯爷安心处理其他事,可放心。”“这……”宋安一听,立刻为难起来,一边是定远侯,一边是锦王,定远侯要他来接人,可锦王要留人,他能硬抢?夏镜花看了独孤锦衣一眼,心中明白他这是有意在铺台阶,给自己选择的机会,若她不想回夏府,不想回去那个夏氏家族里,她现在可以顺着独孤锦衣铺的借口暂时躲避。但是,就算她现在躲避了,又能如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切,昨夜她放弃了逃跑,现在她就必须为此而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多谢王爷美意,不过,即是父亲归城,镜花自当去向父亲复命请安。不过,四哥就不要颠簸周折了,暂留于此,此事我会亲自向父亲解释,宋副将以为如何?”夏镜花说出了自己的选择。“由五小姐定夺。”能接走一个已经不错了,加上夏镜花也说了自己会亲自向夏远威解释,宋安对这事儿没什么太多异议。旁边,独孤锦衣并不意外,这是一个小事会怯懦,但面对一些关系选择和命运的大事从不会害怕的人,这样的人,平日看起来不起眼,但若她想成事,你就不能疏忽大意。“宋副将,麻烦你先去外面稍侯片刻,我随后就来。”宋安应了话,随后又向坐着的独孤锦衣行了礼,然后带着自己随行的人退出院子到门外。宋安退出去,夏镜花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独孤锦衣,冲他恭敬礼貌地行了一礼,道:“王爷,夏青城就劳您费心了。”“嗯。”独孤锦衣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听他应下,夏镜花就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你自己也此去小心。”“会的。”夏镜花笑着应下,向独孤锦衣行过一礼,然后转身朝门外去。身后,独孤锦衣有些话欲言又止,刚启了唇,尚未说来,夏镜花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就又笑了笑将话打住。——————————-华丽的小分割————出门,宋副将已经在院门外等候,备了一辆马车在旁边,夏镜花走上前去,客气地道:“宋副将,可知父亲急于传我回去所为何事?”夏远威连夜回城是因知道了侯府被袭之事,她能理解,夏远威回城,第一件一应该就是针对侯府之袭击的事进行处理才对,大娘和夏妍等人都安危,便是想到她,也要明日的事,但是如此连夜的要将她也找回去,她总觉得有些不一般,便有意先探探口气。()“侯爷只让人来接五小姐,并未多说其他。”“哦。”夏镜花点点头,既然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了,去了后面的马车,掀帘上车。定远侯虽然被贬斥,但到了沧洲也并不是只当个闲散的侯爷,他来后接手了沧州的北边一处军营的事务,每日早出晚归,午膳都是在军营里用,这次长居于营中,结果定远侯府就出了这样的大难,真不知道他将如何处置。一路上,夏镜花的心都悬吊着,只希望自己不要太倒霉,同时她心里也在编排着怎么解释自己没有遇难,怎么逃出府的借口。但是,夏镜花应该没想到,迎接她的问题,远不是这些编排的借口所能解释。随评估副将回城,在定远侯府众人临时栖身的别苑里,宋副将瘵夏镜花引进大堂,尚在门外,夏镜花就远远看到定远侯夏远威负手立在堂中,微微踱步走动着,神情严肃。再看定远侯的着装,一身暗红对襟长衫,腰束巴掌宽的云图纹玉带,外罩同色万字绣织花样大袖外袍,福字纹莲袖口,脚上却是一双白底黑面的官靴。显然是身儿打扮是匆匆换上的,以至于靴子还未来得及换下,更是印证了夏镜花有大事不妙的想法。“镜花见过父亲大人。”夏镜花进门,恭敬地行礼。定远侯止步,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夏镜花,停顿一下,道:“回来了。”“回父亲的话,女儿昨夜侥幸得遇锦王殿下搭救,才得以逃过一劫……”夏镜花本着自招讨好的原则,打算将回来时路上打好的腹稿说一遍,以解释自己何以逃过一难的原因,但是却没有料到,她才开了头,就被夏远威打断了。“此事以后再议,急着叫你回来,是另有件要紧事。”夏镜花讶异,这什么事儿比这件事儿还要大?但是,随后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道:“镜花恭听父亲教诲。”“昨日京中传来一批公文折子,皇上回了本侯一封,是关于你的。”夏镜花一听,不由心神一紧。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忙于其他的事,竟然差点忘记了夏镜花身上还挂着一条大罪的事,定远侯上奏她回府之事,皇帝这是有批复了么?结果是什么?不会真的要自己的命吧。夏镜花脑子飞快地转着,即是紧张害怕之余,又有了一种终于有结果的欣慰,这些日子一来,这都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这下终于要有定音了。而且,这皇帝此时的一道回复批复,将定北侯府被袭击之事,倒拔到了一边,而她私藏皇子,引来灭府之灾的事,是不是就此会被人们所不再深察,忽略不计?“镜花冒昧,敢问父亲,皇上是如何示下?”夏镜花强压着心中激动和紧张,努力平静地伏首在地询问。定远侯却没有回答夏镜花的话,这让夏镜花的心猛然一沉,难道真是皇帝不顾君臣之谊,执意要杀了夏镜花以立皇家威严?天啊,她到这个地方,没吃好,没穿好,被欺负打压不断,连这个侯府的大门都还没出过,重生一回,就是要为这个夏镜花来顶一次死罪,接受本不是她犯下的错,所带来的惩罚吗?这可也真是狗血无厘头的。心里咆哮万千,但面上,夏镜花还是只得极力平静,道:“父亲,您不妨直言,是镜花有损皇家颜面在先,便是镜花要以命谢罪,镜花也无怨言。”定远侯看着自进门便一直跪在堂下,伏首于地的夏镜花,想想从前张扬放肆毫不听话的那个女儿,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如脱胎换骨一般。现在的夏镜花恭顺,明理,遇事有章有法,不急不躁,甚至有些大家风范,这让他即是欣慰又是疑惑,若皇帝真是执意要取他性命,他不知道是否会心疼难过,但必然会觉得可惜了。“折子复下来了,但是皇上却没有朱批。”定远侯一声叹息,说出了情况。“怎会如此?”夏镜花皱眉,忍不住疑惑抬头看向定远侯。她想过最好的与最坏的结果,最好的就是皇帝找个不痛不痒的说辞,原谅了定远侯,一切也就过去了,最坏的就是皇帝要痛下杀手,杀了她夏镜花以儆效尤,为皇室立威。但如今这没有朱批的发还回来,又是何情况用意?定远侯转身走过几步,在大堂中央靠里墙的雕花四方椅上坐下,面色凝重地道:“若皇上指示对你施以责罚,本侯倒还放心些,好歹圣上与我尚有多年君臣关系,对你之事也要看我几分薄面,不至于要你性命。即便是龙颜大怒,批复下来要立即送你入京受罚,能先得了消息,府内上下也知如何应对。你大姐如今与丽妃关系颇佳,本侯也好托人说说情,这事情便是不能就此过去,也能减缓许多。可如今,皇上知道你已回来,对本侯的上奏却不予批示,这让本侯实在不好应对。”夏镜花听得心惊,不由在心中感叹:好一个精明的皇帝。定远侯上书入京,名义上是为了奏报圣上,替女请罪,但暗里实际也是为了先探皇帝的口风。时隔半年之后,通过这一份上奏折子,再依据回复来判断皇帝如今对夏镜花逃婚的看法,愤怒程度如何。如果皇帝直接批复要怎么处罚夏镜花,怎么对待定远侯府,那么定远侯也就能对症下药,设法解围。可如今,皇帝就是不朱批,一点口风不露,倒让定远侯即便是想预先准备些什么,预先联络些关系解围铺路也没有方向。“父亲,如此说来,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夏镜花目光殷切地看向定远侯。小夏的小男。定远侯微微叹息,摇了摇头,道:“你自幼性子放肆,疏于管教,才至于犯下逃婚这等大错大罪,如今你归来,懂事了许多,但却又要遭此一事。也真是你命中劫数,到底是你从前犯下的错,结果是福是祸,也怨不得旁人。”明白事情已无余地,夏镜花倒也坦然接受,恭敬地冲定远侯行了一个礼,道:“敢问父亲打算如何应对?”16525450定远侯略略有点疲惫,转身在旁边坐下,道:“如此一来,也就只能带你入京面圣,届时圣上面前,你命运如何,本侯也帮不得半点。”既然是定远侯已经这样说了,那么也就是一锤定音的事儿,没有余地了,那夏镜花所性也不多浪费口舌,恭敬顺从地道:“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回去准备一下,午后就启程,随本侯启程入京。”“是,女儿告退。”——————————华丽的分割线————————————自大堂离开,夏镜花出去,站在定远侯府临时所居的别苑门口,沿街道朝右走过去不远就是曾经的定远侯府的旧址。天色渐明,原本七八月的天气,是不应该有雾的,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浓雾弥漫整个沧州城。夏镜花去定远侯府的旧址,浓雾下,曾经的定远侯府如今只是一片焦土,上面凌乱地推着许多乱梁残柱,还有许多乱石碎土。谁都看不出这里就在一日前还是一处侯府,是一位侯爷的官邸。夏镜花慢慢地走过去,辨认着方位去找自己曾经的院子,见到那里的院墙已经被推倒大半,曾经的院门被烧毁倒在一边,走进去到处都是黑焦的残片。夏镜花在废墟里走动,回想位置,在原本回廊的位置蹲下身,用一根棍子在地上拔弄了几下,果然就看到了一柄烧焦的折扇。扇面被烧光了,扇骨也烧残了大半,就是没有烧毁的一半也被熏黑得不成样子。夏镜花捡起半只扇骨,弹了弹上面的黑灰,顺手从袖下取了帕子包住。有什么东西被踩动作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虽然很轻很细,但还是被夏镜花听见了。她侧过头看过去,见到白色的浓雾中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立了两个身影。一个修长挺拔,着一身纯黑衣袍,宽袖,束腰,样式与普通的男子锦袍衣衫一样,只是颜色纯黑。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头束乌玉簪子,面戴一张银面具,仅余一双眼睛在外,若星璀璨,亦如宝石光泽。旁边站着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束利落简单的发式,衣裳是简单的样式,不似普通的女装那样繁琐沉长,倒有几分男子武术劲装的味道。夏镜花认出来,这银面具的男子就是那个曾乔装成二管家潜伏在侯府,曾被自己扯下半张伪装面皮的英俊魅邪男子,而旁边站着的就是珠儿。“你敢如此站在这里,就不怕被人发现吗。”夏镜花边继续在废墟里拔弄边随口发问。“无妨。”银面人淡淡地回应,语气平淡不惊。夏镜花估计自己是找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就站起身子,手里的木棍却没有丢掉,而是继续握着,算是一种防备。“你来此,有什么事吗?杀我泄恨,还是想强行带我走?”夏镜花歪斜着脑袋看对面半掩在浓雾中有些并不太清楚的人,她的语气轻挑,竟带着几分玩笑戏谑之意。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夏镜花就笑了笑,道:“我猜应该都不是,要杀我早杀了,要强行带我走,也不留在在这儿废话了。”“你若想走,现在还有机会,一旦你去了晋都,就再无机会。”“跟你走吗?”夏镜花问,然后笑了笑,道:“还是算了吧,我真的记不得你了,你在我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信任你。”停顿一下,夏镜花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淡下,有些语重心长,道:“一如我那夜所言,不论从前夏镜花与你有何过往,现在的夏镜花已经不是当初的夏镜花,你我之间一切都已不在,只是陌生人。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以你的功夫身手,还有你的那些容易术,我猜你也不是普通人物,何必为了一介女子而费心周折。”“这真是你心中所想?”“是的。不仅是我心中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求。”有一阵的沉默,隔着浓雾与面具,夏镜花看不清对面之人的情绪,许久之后,那人沉声道:“好,即是你心意已定,那我成全你。”“多谢。”夏镜花如释重负,忽然又如想起些什么,道:“对了,我件事我一直有些好奇。”“你说。”“就是定远侯府真正的二管家,他知道你冒充他吗,还是他一早就不在了?”“昨夜他因逃避不及,已死于自己的书房密室里。”“原来如此,你在书房里建了秘室,把真的二管家关起来,自己就鱼目混珠了,然后你不露面的时候,就将他放出来,自己藏匿在那里,难怪……”夏镜花想着那日见过的粗使工人,和奇怪的药碗,一切都有了解释,如今这府院火烧过后坍塌狼藉,有人再发现二管家的尸身,一切从头至尾也不会有人怀疑。“这件东西你留着,若哪ri你后悔了,将它挂在最高处的灯笼下,我会来帮你。”那人说着,她身后的珠儿就自他手中接过一件东西走上前来,到夏镜花面前。夏镜花朝珠儿的手心看了看,发现是只金铃铛。夏镜花想了想,却没有伸手去接,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与你已经两清,互不相欠,互不相识,这东西请收回吧。”“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求我一诺而不得?你就要如此拒绝?”“你的好意我替夏镜花心领了,但我心意已定。”夏镜花坚持不收,对面的人又是略有一阵沉默,竟有些感叹之意,沉声道:“想不到,如今的你竟如此一点余地都不留下,可真是干净利落,绝情的很。”“当断不乱,必毁其乱,有时候绝情一点,这不是件什么坏事。”夏镜花笑着应声,同时目光落到面前的珠儿身上。看样子珠儿身上的伤是救治了,而且恢复的极快,如今行动已经正常。“珠儿姑娘,早先多有误会之处,让你吃了苦头,抱歉。”夏镜花客气而诚恳地向珠儿行了一礼。珠儿扫视了夏镜花一眼,收起夏镜花不接的金铃铛,也没有说话,转身朝黑衣人身边回去。“以后你自己保重吧,好自为之。”那厢,一句话幽幽地自浓雾后传来,渐声远去,夏镜花抬起头再看去,对面只余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再没有半点人的影子。兀自在浓雾中站立着,有一小刻的呆愣后,夏镜花丢掉手中的木棍转身离开。路过一片废墟时,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一片废墟旁边。夏镜花好奇地踏着脚下的残梁断柱走过去,发现竟然是着一身蒿素,头束白色孝纱的夏水月。“月儿。”夏镜花出声轻唤,有点意外。夏水月扭过头来,夏镜花才发现她满面的泪水。夏镜花仔细地辨认了方向,确定这里正是定远侯府曾经三夫人的院子,现在也只是一片焦黑的废墟。三夫人于氏死了,不管三夫人于氏曾经是什么身份,曾经有什么目的,但是对于夏水月来讲都是最亲的人,唯一的母亲,现在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庆兴自己还活着,忙于灾难后的安排布置,对于一个曾经在府中不起眼的妾室的死亡,甚至不会有谁多想。唯一能记得,能伤心的人,也只有夏水月了。“月儿,过来。”夏镜花在夏水月身边蹲下身,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五姐姐,我想娘亲,我好想娘亲。”夏水月嘤嘤哭泣着开口。17l1w。夏镜花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夏水月,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道:“月儿别怕,以后五姐姐会照顾你。”“五姐姐,你会离开我吗,会不会丢下我。”“不会,五姐姐不会。”“若以后月儿任性,月儿闯了祸,有人想欺负月儿,五姐姐也会帮月儿吗?”“会的,有五姐姐在,没人敢欺负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