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了解他。”昭景帝的怒气平缓了些,不咸不淡地扔下这么一句,便不再言语。这话说的……她是越儿的母后,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还有谁了解?皇后抬眸偷偷瞥了帝王一眼,却没了别的动作。就这么跪在地上,帝王没让她起身,她也不敢妄动,生怕再次惹怒了他。百里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帝王这到底是什么反应,刚才看着还挺生气的,怎么这会儿又没了动静呢?“父皇……”气氛尴尬地僵着,百里柔刚开了口准备说点什么,昭景帝扬起袖袍朝她一挥:“行了,你先回去吧!”两个女人又是一愣。什么就回去了?这样就没了?刚才帝王还那么生气,还以为他会处罚太子,没想到,非但没有处罚,甚至连把人叫来训斥也不曾有?昭景帝冷着脸朝百里柔又是一瞥:“你以后也注意着点儿,明日就要成为太子妃的人了,怎么还学着那些长舌妇来搬弄是非?”百里柔一怔,眼波一转,连忙开口解释:“父皇,柔儿没有……”话未说完,就被昭景帝冷冷地打断:“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好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一国之母!百里柔愕然地瞪大了双眸。腊月十八,东启太子百里凌越迎娶汝南王府庶女百里柔为太子妃,整个京城都弥漫在一股喜庆的氛围之中。然而,欢呼之余,更多的是惊讶。一来,百里柔本就是太子侧妃,虽说今日乃其扶正之日,可举行这般空前绝后的盛大典礼,也不由让人心中讶然;二来,据说当今太子百里凌越深爱汝南王府郡主百里冶,却不知为何娶的却是郡主的庶姐;三来,便是这太子妃的身份——身为庶女,哪怕是汝南王府的女儿,又如何能担当太子正妃之位?果然帝王之家,最难探测!红绸遍地,彩灯高悬,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将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紧紧地吸引在太子大婚之喜上,不知羡煞了多少官家小姐!太子府内,更是处处是喜,高朋满座。武百官,乃至当今帝后都前来观礼主持。迎亲队伍浩浩汤汤,排场远比上一次百里容止娶妃时大得多。百姓们围在道路两排,一个个地都伸长了脖子,眼中透着不一的光芒,兴奋的、好奇的、艳羡的,应有尽有。百里柔一身正红,头上是昭景帝钦赐的凤冠,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红盖与流苏同时遮住了视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的景象,可轿子外的,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唢呐号子的喜乐之声不断钻入耳中,心里被扰得纷乱不已。多么可笑,第一次嫁给百里凌越,虽然没有朱红的嫁衣,却以为拥有了一份真心;二嫁那个男人,却是得了正位失了真心。不过也好,反正当日也是痴心错付,如今收回,岂不更好?不知颠簸了多久,花轿终于往下一沉。百里柔坐在娇中,虽说已经嫁过一次,可一颗心还是没来由得狂跳了起来,扑通扑通。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迎,倒是百姓们细碎的议论透过轿帘直直地撞入她的耳中。“太子爷呢……”“不知道啊……”“听说这太子爱的是汝南王府的郡主啊,怎么就娶了郡主的姐姐呢……”“皇家的事,谁说的准……”“太子该不会是被逼的吧……”“谁能逼得了太子啊……”“那为什么这么久也不见太子出来迎新娘子……”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百里柔整个人一懵,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百里凌越没有来,是吗?大婚之日,她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天,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给她下马威的吗?她想过,今晚那个男人可能不会碰她,或者压根儿不会留在她的房中过夜。可现在这个场景,却仍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他竟是连迎亲也省了?正欲伸手揭下盖头,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醇的嗓音:“臣弟奉太子之命,特在此恭迎太子妃。”百里柔一怔。竟是百里凌风?奉太子之命恭迎她?那么那个男人呢?他去了哪里?为何要让他的弟弟来?一连串的问题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就闻百里凌风又道:“太子说,太子妃先前已经嫁过太子一次,所以这一次,太子便不亲自来迎了。”百里柔呼吸一滞,一口气憋在了胸腔之中,差点提不上来。好一个嫁过一次!好一个不亲自来迎!只是一瞬间,眼眶就红了。那个男人也真是本事,每每在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硬如坚石、再也不会受伤的时候,便又给她补上一刀。就好像是为了告诉她,她仍是太天真,只要他想伤害,随便的一句话便能将她伤得丢盔弃甲,遍体鳞伤!莫说是轿中的女子,就连轿外所有的百姓也都愣在了原地。就算不爱,太子也不用这般不给太子妃面子吧?好歹是人家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天,太子竟用“迎过一次”为借口,说是不出来迎接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谁都知道前一次说好听点是迎娶,说难听点那根本是纳妾啊!百里柔勾了勾唇,自己掀开了轿帘,左脚先踏下轿子,右脚随后跟上,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这座熟悉的府邸迈去。每走一步,都要耗尽一份力气。真怕走到最后,她会倒在喜堂之上……当一袭红衣的太子妃出现在喜堂之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昭景帝,包括他身旁的皇后。汝南王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发作。百里柔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众人眼中的一个小丑,成婚之日,竟没有丈夫在旁。妖冶本可以不来今日的喜宴,却在今日一早莫名其妙地被百里云开拎了来。真不知道那男人想干嘛!此刻,看到百里柔一人缓步向着喜堂走来,可环顾四周也没见到百里凌越,不由眼睫一颤,心下一抖。他去了哪里?抬眸的瞬间,对上百里云开看过来的视线,原本如黑曜石般晶亮的凤眸此刻却漆黑一片,深邃得如同不见一颗星星的浩瀚星辰。妖冶赶紧敛下了眼帘,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被那个男人吸进去。昭景帝冷着一张脸,犀利的眼神在场中搜寻着百里凌越的身影,可一圈下来,哪里有百里凌越的身影?就在他欲开口让人去寻的时候,一身喜服的百里凌越姗姗来迟。喜服之上,四爪金龙腾空欲飞,金丝勾边,祥云垫下。男人面目俊朗,脸部轮廓清晰、棱角分明,可大喜之日却没有给人半点喜悦的感觉,从始至终,一步步地向喜堂走来,都是拧着眉、抿着唇。直到视线划过喜堂之中除了新娘之外的另一抹红影,薄唇才微微溢出一丝笑容,却又含着无尽的苦涩。她到底是来了。让她看着自己娶另一个女人,她会怎么想?他又怎么做得出!昭景帝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眉目一锁,沉声问道:“太子,大喜之日,你不去门口迎娶太子妃,却让她一人进门,是何道理?”皇后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瞥了百里凌越一眼。虽然自从昨日之事以后,她也不喜欢百里柔,这女子太过小家子气,分不清事情之轻重缓急。可是无论如何,今日大喜,越儿也不该弃这女子于不顾啊!这不是摆明了撂他父皇的面子吗?百里柔微微苦笑。她倒是也想听听,这男人当着帝王的面,是不是还会说出“已经迎过一次”的话来。“回父皇的话,儿臣忙于朝事,一时忘了时辰。待到回想过来,已是来不及出去迎太子妃。”百里柔气得差点就没掀了红盖头。一时忘了时辰?亏这个男人说得出口!就算他是真忘了时辰,身为太子,难道大喜之日会没有人在旁提醒吗?若是忘了时辰,他会特意让百里凌风刚才对她说出那些话来吗?这么拙劣的谎言,他倒真是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说出来!妖冶抿了抿唇,心里不免为百里凌越着急。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做事之前怎么就不知道想想后果呢?“就算朝事再忙,难道太子就不会妥善安排时间吗?”昭景帝冷笑一声,“还是说,朕的太子没有这个能力?”堂下众人皆是一惊。太子没有能力?这话说的……难道……所有人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还未及众人有所反应,也不等百里凌越回答,昭景帝又紧接着道:“看来,是朕给太子的任务太过繁重了。以后,兵部的事,就交给云开吧。”语气不急不缓,平稳得就仿佛是在说今晚吃什么。这一回,真的是所有人都吓得浑身一抖,皇后差点儿没拂袖而起。就连百里云开也满目愕然地看着帝王,眸色复杂。百里凌越微微一怔,苦笑着朝帝王跪了下去:“儿臣遵旨。”喜堂中的氛围顿时冷了大半,礼部的司仪见众人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本碍于昭景帝的面子也不敢站出来,无奈皇后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只好怯怯地上前几步,见帝王没有要发火的样子,这才清了清嗓子,扬着声唱诺道:“吉时已到,拜天地!”百里凌越起身,接过喜娘手中的红绸,走到百里柔身旁。“一拜天地……”“二拜帝后……”“夫妻对拜……”男人的身形顿住,过了好半响也没有要弯腰的意思。正好他面对的是妖冶的方向,眸色微闪地朝她望去,却见女子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百里柔握着红绸的手都在发抖,脚下一软,差点就站不住。司仪尴尬地看了皇后一眼,只好又是一声:“夫妻对拜……”就在百里柔以为他仍是不会弯腰的时候,男人却勾了勾唇,弯下腰去。司仪倏地松了一口气。“结发为夫妻,恩爱永不离……”司仪刻意加的一句话在此情此景就像个笑话一般,百里柔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红唇上渗出殷殷血珠,她却如同没有知觉的一般,丝毫未觉。适才夫妻对拜之时,男人弯腰的瞬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这辈子,本王与你再无可能是夫妻。”想来也真是可笑,从前不能算他名义上的妻子之时,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如今终于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却对她说了这么一句。“礼成……送入洞房……”在夕娘的搀扶下,百里柔一步步地离开了喜堂。帝后二人随后也回了宫。整个晚宴,百里凌越都没有拒绝众人劝酒。无论是谁,只要给他酒,他便会喝。开始的时候,众人看太子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敬酒。可来了那么一两个胆大的上了,众人便发现太子的酒也并不是那么难劝,陆陆续续地,大伙儿就都上了。可越到后来便越觉得不对劲,因为无论是谁上前,太子都不会拒绝,却也不是高兴地接受,而是直接夺了人家的酒壶就朝嘴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