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星低头,发现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语气不禁软了下来:“因为他也是人,他也会怕。所以他自私地不想让你知道百里凌越还活着,生怕你离开他跟百里凌越走了,再也不回来。”“我……”“他为你做的,你永远看不到。可能是从小的环境养成了他现在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性格,所以他什么都不说,而最后你给他的,只有一个巴掌。”说完,芜星就转身离开,留给妖冶的只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妖冶怔怔地看着方才那棵枯萎的兰花,泪流满面。芜星说,百里凌越没有死。芜星说,百里云开爱的是她,对张如月,他只是感激。过多的信息量让她几乎消化不了,时而天上时而地下的感觉也让她如同置身梦中。她一直以为自己历经两世,可以看清这尘世间种种。可原来,她还是只会自艾自怜,只能看到自己的爱与付出,却从来看不到那个男人为她做了些什么。是这样吗?正和殿。宾朋满座,乐声四起,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股欢愉的氛围之中。百里云开坐在上方正中央的那个位置,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与瞩目,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始终冷着一张脸,与这大殿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知道妖冶是不会来的,可为什么还是没忍住什么都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呢?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卑微的渴望在期盼着她会来,祈求着她会突然改变主意。芜星坐在下方,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到汝南王府的那一桌,只看到汝南王与王妃两个人,眸光不由微微一敛。都说成那样了,那女人还不来?说不诧异是假的,但他敢肯定,就算那女人今日不来,她跟爷的关系也绝不会再像前些日子那么不伦不类了。张如月自始至终都紧盯着大殿上方那张俊逸的冷脸,心里止不住的失望,因为从头到尾,男人都没有看过她一眼。除了最开始朝汝南王府那桌投去的那一眼,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旁人,更别说有什么好脸色了。众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未来帝王的心情不太好,殿中喜气洋洋的气氛也缓缓地沉降下来,变得有些诡异。“汝南王,今日除夕,怎不见郡主呢?”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好事的。此刻,户部尚书看着汝南王不停地灌酒又不说话,不由好奇地问道。因为殿中本来就已安静下来,被他酒后大声的这一问,气氛瞬间就凝滞了,就连坐在大殿上方的男人也似有意似无意地往这边瞟了一眼。知道个中缘由的,说郡主是因为前太子的死而伤心难过,以致不愿出门。不知道缘由的,又说郡主是没脸来见曾经退了她婚如今又当上皇帝的六皇子。所有人都咽了口口水,专注地看着自己桌上的珍馐佳肴,安静地等待汝南王的答案。然,汝南王只回了四个字。“身体不适。”有些人失望地吁了口气,有些人偷偷地看了眼上座的那个男人。乐声逐渐高昂,殿中的舞蹈也进入了**。舞姬们一个个媚态百生地旋转在大殿中央,将那霓裳彩带绕殿飞舞。百里云开一脸漠然地看着她们,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的身影,脸上的神色渐渐柔和幽深。关西侯眯了眯眼,啜了一口杯中醇香的美酒,道:“六皇子至今不曾娶妃,可这马上就要登基了,若是后宫迟迟没有女人,似乎不太好吧?”刷的一下,场中的人齐齐地将视线射了过去。一片哗然。谁人不知这关西侯的家里藏了个千娇百媚的女儿,难道这回,是想直接入主东宫了?可上头那位,据说心里已经有人了呀……张如月的脸色顷刻变得很难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父亲。她倒是忘了,除了那个百里冶,她的敌人还有成千上万呢!这朝中的,哪个不想把女儿嫁到宫里来?而她,不过是个侍郎的女儿。这个爹也真是够窝囊的,在官场上混迹那么多年,竟还只是个小小的侍郎!这让她以后怎么跟别的女人争!幸亏……幸亏她跟那个男人从小情意甚笃。现在除了百里冶,她就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了!只要除了百里冶,她一定是那后位的不二人选!百里云开墨黑一片的凤眸闪了闪,冷冽漠然的扫了他一眼:“关西侯是闲得慌么?”凉飕飕的一句近乎嘲讽的话飘了下来,将所有人轰了个外焦里嫩。关西侯的面上顿时挂不住了,僵硬着笑容:“六皇子说笑了,下官只是关心一下六皇子的个人生活罢了。毕竟以后这就不只是六皇子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芜星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淡淡的扬着眉梢,一边抿酒一般静候那个男人的回答。解决了那个女人的事儿,好像看什么都变得顺眼起来。就算是此刻这个唧唧歪歪不停的老头儿,看着也无比的可爱。“关西侯莫不是想嫁女儿想疯了?六皇子摆明了现在不想跟你探讨这个问题,你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还非揪着不放呢?”清亮的女声自正和殿外传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登时滑稽起来。不认识的,个个都把那突兀的女声当成是哪个大胆不要命的女人爱慕六皇子又不好直言,此刻争风吃醋着呢!可熟悉那声音的,便是暗暗好笑起来,人家这六皇子心头的正主儿来了,你关西侯还不得靠边儿站?张如月的脸从听到那声音的刹那开始就变得阴沉无比,袖中的玉手紧攥成拳。汝南王夫妇愕然地面面相觑,完全想不通前些日子还要死要活的女儿怎么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那个“仇人”的面前。芜星只是微微一愣,而后就心安理得地扬起了唇,眼角处的笑意潋滟璀璨。百里云开从一开始的愕然、不可置信,变成现在的激动、欣喜若狂,冠玉般俊朗的脸上神色千变万化,根本按耐不住自己的此刻膨胀到了极致的心境,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当那袭红衣款款踏进殿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直了身体、屏住了呼吸。黛眉狭长,眼若春水,秀鼻高挺,朱唇嫣红,一袭正红的收腰长裙只及脚踝处,外边儿披着一件厚重的红色冬装。浓妆艳抹,却没有给人任何繁复堆砌的感觉,反而衬得那张莹白的小脸更加出尘绝丽。妖冶缓缓地朝大殿上方走去,在台阶下首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入眼是男人一袭白袍,长身玉立的身影,凤眸中镶嵌着如同黑曜石般晶莹璀璨的星光点点,薄唇微微抿着,似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激动万分。这男人……除夕之夜也不知道穿得鲜艳些。该不是因为她说他穿白袍的模样最好看吧?妖冶微微勾着唇角,颔首:“臣女……给六皇子请安。”话到一半还停顿了一会儿,因为男人这尴尬的身份,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与她问安。百里云开似是这才反应过来,身形一闪,白袍轻荡,匆匆地下了高台的台阶,哪儿还有半点先前的漠然与深沉,根本就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高兴得不能自已。他抬着女子的手将她扶起,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小臂,妖冶甚至能感受到他动作中微微的颤抖。“不用……不用客气……”啊!殿中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回答呀!哪儿有帝王这般与臣子说话的?虽说这六皇子还未登基吧,可这礼回的,也太小心翼翼了吧?众人皆是恍然大惊。看来这六皇子并非冷清淡漠,只是他心爱的女子还未出现罢了!此刻这郡主一来,不就连该有的持重沉稳都忘了?张如月一脸愤恨地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狭长的眸中流露出一丝与其淡的气质极为不符的阴狠毒辣,那视线仿佛要将两人射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芜星嘴角抽搐地看着男人激动的模样,暗悔自己是不是该提前跟他通个气儿的来着?关西侯脸色阴沉得可怕,嘴里的话也是毫不留情地讽刺:“郡主这般插话,莫不是自己看上了六皇子,还是汝南王府的家教本来就是这样?”这女人刚才进殿前插嘴的那一句,他哪里还下得来台?不过就是个郡主罢了,他好歹也是个侯爷,凭什么就得忍着让着?妖冶本被男人拽得有些尴尬,又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像只猴子一般,此刻关西侯这一句话立刻让她的火噌了起来。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汝南王突然就冷冷一哼,似笑非笑的目光淡淡地朝关西侯扫去:“本王的家教如何,好像还不容关西侯置喙吧!”果然是权高的压死人。虽然关西侯的地位本就很高,可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汝南王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么凉飕飕一句,立刻让关西侯没了声响,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妖冶不由心里得瑟地给汝南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晶亮的双眸朝着自己的父王母妃看去,只见汝南王冷冷地白了她一眼,她立刻憋屈地咽了口口水,还好一旁的南宫菲然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化解了她心里那一点点的小纠结。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人家都骂到家门口来了,她又怎么好这么简单地放过?“汝南王府的家教自然是不能与关西侯府比,臣女这叫路见不平、有事儿说事儿,哪儿比得过某些明明自己春心荡漾还非躲在父亲背后要父亲开口撑腰将她许配人家的女子?”这话说的……也不知道跟侯爷的女儿到底有没有关系,她就直接将人家一杆子打翻了……众人不由好笑。看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位姑奶奶——人家非但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还有新帝撑腰,更何况人家自己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哪儿是吃得一点亏的主儿?百里云开黑眸晶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好像就连她这副凶悍的模样,他也爱不释手。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妖冶,他还一边沉着声音道:“关西侯,今晚你的话太多了吧。”妖冶赞扬地冲他挑了挑眉,被他抓紧的手稍微动了动,示意他放开自己。百里云开犹豫了一会儿,似是不舍似是后怕,却拗不过妖冶的坚持,只好将她放开。直到她款款地在汝南王府的席位上入座,男人才转身走上高台,嘴角那抹潋滟的弧度却是怎么也敛不下去。所有人都看得出,郡主一来,男人的心情立刻就由阴转晴了!看来这后位……是非郡主莫属了!众人议论纷纷,调笑不断,正和殿的氛围再次热闹起来。这厢妖冶却被汝南王这一眼一眼幽怨的眼神瞪得好生后悔,她今晚是不是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