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凝着她的侧脸,嘴角溢着一丝潋滟的弧度,可垂着的眼帘下,却是幽暗的深邃。翌日,龙吟宫。“皇上不必太过担心,你们都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会理解的。”芜星沉眉道。男人微微苦笑:“她的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那皇上就该提前告诉她,免得她自己看到,又该多想了。”“朕也想告诉她,可是每当看到她的笑颜,朕就贪恋得一拖再拖。生怕告诉了她,就再也看不到她对朕笑的模样了。”“可今日月姑娘就来了,宫里消息传得那么快,她不可能不知道。”男人沉默了片刻,明黄的龙袍轻荡,脚步翩跹地出了龙吟宫的宫门。他想,也许芜星说的对,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只要他去解释。就算她发火,也好过她冷冷淡淡的一张脸,像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既然如此,那就由他自己去告诉她。御花园。妖冶手叉腰指挥着一众小丫头采摘着腊梅的花瓣,艳丽的阳光没有半分的刺眼,反而漾着融融的暖光,让人舒服不已。墨兰不解地看着她:“郡主,你采腊梅花做什么呀?”“泡茶。”妖冶头都没有转一下,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树上的腊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收回视线,侧首看向墨兰,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唇角:“你跟影月怎么样了?”“什么怎么样了,郡主你尽胡说……”墨兰跺了跺脚,转过了羞恼的脸。妖冶挑着眉梢收了笑容:“看来你好像不是很相信本郡主上次说的话啊……”“什么话?”墨兰不确定地问道,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当然是把芳菲殿的小丫头们全都许给影月的事儿啦!”墨兰一脸苦哈地看着她:“郡主是跟奴婢开玩笑的吧……”“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妖冶蹙了蹙眉,神情严肃,“要是一个月后那冰块儿还没来跟本郡主提亲,就让他等着赐婚的圣旨吧!”她的模样完全不似玩笑,墨兰一时也紧张了。郡主不会真的这么做吧?虽说她只是个丫鬟,可也比芳菲殿的宫女强些……要不,还是她自己上?影月那家伙也真是讨厌,一开始的时候只说他叫影月,要是早说他是皇上的人,她才不要跟他好呢!这么个大人物,哪儿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比的呀……妖冶看她一脸的挣扎,觉得今日这剂量也够了,淡笑转头的瞬间,目光却触及了一抹熟悉的紫影。紫衣?而她前面那个一袭白衣素净的女子,是张如月?她们怎么会到宫里来?妖冶的心口陡然不舒服起来。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喜欢的是她,可难保对那幼时的青梅竹马不会有别的感情。更何况,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那厢张如月的目光也扫到了妖冶一行人,除却刚开始那眼睑微微一敛之外,便没了其余的动作,反而踩着莲步缓缓而来,恭敬地与她施礼:“郡主……”妖冶一诧。这女人,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了?该不是又想玩什么把戏吧?还不等她开口,紫衣嘲讽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月姑娘,人家眼高于顶,哪儿会搭理咱们啊。月姑娘还是快些去吟霄宫吧,免得皇上久等了。”妖冶皱了皱眉,墨兰抢先开口道:“你怎么跟郡主说话呢,懂不懂规矩啊!”“哟,我怎么不懂规矩了?”紫衣嗤笑一声,眼神轻蔑不屑,“郡主进宫这么久也没个什么身份,咱月姑娘可不一样,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皇后,难道还与你这小丫头讲规矩不成?”“紫衣,不要这样跟郡主说话。”张如月拧着眉,面上楚楚可怜地道。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模样,妖冶冷哼一声,话却是对着紫衣说的:“那就等她成了皇后以后,再来与本郡主讲规矩吧!现在,你不过是个丫鬟,她不过是个官家小姐,与本郡主提规矩,还早了点吧?”张如月的脸色瞬间惨白。紫衣黑着一张脸,不甘地瞪着妖冶:“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真当自己是块宝了不成?”“你是不是想见识一下,本郡主现在究竟是什么地位?”妖冶微眯着双眸,气势凌人。张如月身子发颤,紧抿着下唇哀求道:“郡主,都是月儿的错。紫衣只是心直口快,求郡主不要再怪紫衣了……”心直口快?妖冶冷笑。这两个分明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合起来挑衅她!“皇上,求您为月姑娘做主啊!”紫衣突然的一声哀泣让妖冶猛地一震,缓缓地转身,果然看见那道明黄的身影脸色难看地朝她们走来。“参见皇上……”在场的众人纷纷跪下行礼,除了那道红色的身影。妖冶自嘲地勾了勾唇。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信了。还真是可笑,曾几何时,她把这一招用在沐晚晴的身上,而现在,却轮到她自己了。果真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目光触及女子嘴角那抹苦涩的笑容,男人微微一顿,正要开口,女子却翩然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看来,他还是来迟了。“都平身吧……紫衣带着月儿会吟霄宫休息去。”甩下这么一句,男人脚步匆匆地离开,完全没有理会紫衣方才的那一句哭诉。张如月半勾着唇角,脸上的笑容善解人意,没有人看到,她袖中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纤长的指节深深地嵌入掌心的肉中,她却丝毫不觉。妖冶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脚下的步子便越走越快,想要甩开那人,可男人哪里会让她得逞,大跨着步子挡在了她的身前。“让开!”妖冶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朕什么都没有说,你跑什么?”男人的脸色也很阴沉。“什么都没有说?你那眼神那脸色不就说明一切了吗?”妖冶冷嗤一声,视线别过,不再看他一眼,“更何况,本就如你所见的那样,我就是不想看到她们,就是欺负她们了!”男人双眉紧锁,脸色更差:“妖冶,你讲不讲道理?”妖冶不怒反笑:“我本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难道才刚知道吗?”说罢,她作势又要走,却被男人紧紧地扣着肩胛:“月儿刚刚进宫,哪里得罪你了,你就不能收一收你的脾气吗?”“我都说了,我就是这个脾气,看不惯你把我赶出宫啊!”妖冶狠命地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也就放弃了动作,一脸愤然地瞪着他,“算了,不用你赶,我自己走。”“你敢!”男人神色微变,平复了半响,才放低了声音,好言相劝,“月儿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与家里的关系有些紧张,想在宫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呢?她要什么你都给,那她要当你的女人,你给不给?如果她和家里的关系一直紧张下去,是不是就得在宫里住一辈子了?”男人挫败地吸了口气,神色疲惫地放开了她:“妖冶,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抱歉,做不到!”妖冶从男人的身边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红色的背影翩然而去,恍若一只起舞的蝶,伸手,却抓不住。回到芳菲殿的时候,墨兰已经回来了,看到妖冶,不由一急:“郡主,你和皇上还好吧?”“好什么好!收拾东西,回王府去!”蓝衣斜了她一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可别让亲者痛,仇者快啊……”“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妖冶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墨兰,快收东西!”墨兰可怜巴巴地看着蓝衣,就是不动。妖冶白了她一眼:“你这小白眼儿狼,有了影月就忘了本郡主了是吧!行,那你留在宫里吧,我自己走!”话音未落,她连东西也不想收了,反正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索性就气冲冲地迈出了门。墨兰正要去追,却被蓝衣拉住:“放心吧,皇上怎么可能让她走?”身为习武之人,门口的这么大片的动静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恐怕那个女人得被堵在芳菲殿出不去了吧?“啊?”墨兰诧异地看着她,还是觉得不放心,小跑着也跟了出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芳菲殿的宫门甫一打开,就看到一大群的侍卫守在宫门口,而自家郡主正一个人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前方的道儿被挡了……“郡主……”墨兰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袍,妖冶却理都没理她,一脸冷色地对着侍卫头领道:“好狗不挡道,你们快给本郡主让开!”“对不起郡主,属下是奉皇上之命守在芳菲殿的门口,不许郡主踏出芳菲殿一步!”妖冶深吸了好几口气,阖起眼睑复又睁开,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本郡主一定要出去呢?”“那就别怪属下不客气了!”“那本郡主倒是要看看,你如何不客气!”说罢,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中刷得一下拔出了他的佩剑,凤眸之中冷色昭然,“谁要是敢挡道,要么就杀了本郡主,要么就被本郡主砍死!”墨兰见势不好,连忙跑进殿内去找蓝衣。“郡主,请不要为难属下!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一个跪下,后面的便齐刷刷跪成了一片。妖冶心里无数只草泥马飞奔而过。好你个百里云开,自己不出现,知道她不敢真的杀人是吧,用这种方式将她留下是吧!蓝衣出来看到此情此景,无奈地抚额。这两人,难得消停了几天,现在又开始了。最后,妖冶是被墨兰和蓝衣一人一边儿架着回去的。“蓝衣,你不帮我逃出去也就算了,竟然还帮着那些人把我弄回来!”“你要是真走了,指不定那张如月心里怎么乐呢。难道你愿意就这么把皇上拱手相让了?”蓝衣一脸平静地跟她分析。妖冶哼了一声,没搭话。可蓝衣看得出,她一定是听进去了。目光触及左手上的深入骨髓的牙印,她苦笑着扬了扬唇。看别人的感情容易,可自己的却总也处理不好。她一直在想,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放手。现在她决定了,等着牙印消失的时候,若是那个男人还这般对她,她就将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爱恨全部割舍。是夜。窗外呼啸的寒风仿佛在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孤寂与凄冷。妖冶躺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就掀了被褥,翻身下床。墨兰和蓝衣大概是睡了,她也没去叫醒她们,吩咐门口守夜的丫头去取了她带进宫的那架琴,披了件狐裘,就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也不知怎的,今日起了弹琴的兴致。说到弹琴,就不免想起萧南,眼前这架古琴,就正是萧南那日送她的。花满楼中种种,他留给她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一句“你是个善良的女子”。其实,她真的不是个好人。从沐清风开始,一个个都是被她所害。可是那些人,全都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