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开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心里却提不起一星半点安慰的**,反而看着这张脸,总能想起临别时那张凄绝艳丽却不失倔强讽刺的容颜,似乎那早已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间,再难剔出。“皇上若是不愿看到臣妾,臣妾走便是了。可走之前,臣妾还有一事想要向皇上禀告……”张如月苦涩地弯了弯唇,“臣妾已经多日不见紫衣的踪迹了,不知皇上能否帮臣妾寻一寻她?”其余两人皆是皱眉。芜星沉声问道:“紫衣一向都是待在娘娘身边,就算要出去也该与娘娘说一声才是,怎会突然之间就不见了?”张如月点了点头:“所以本宫才担心她,才想让皇上帮臣妾寻一寻。”说罢,她又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视线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男人的狭长的凤眸:“说来也巧,紫衣失踪的那一日恰巧也是郡主出嫁的那一日。”男人原本沉着眉目看着桌上的棋盘,不曾施舍给她一个眼神,然她话音未落,一记凌厉的冷眼便扫了过去:“你的意思是,紫衣被人藏在了迎亲队伍中?”未等张如月回答,男人却低低一笑,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潭:“朕那日前去倒是不曾见到紫衣。茫茫平原,毫无藏身之地,你说,紫衣难道是藏在那花轿里不成?”张如月愕然地瞪大了双眼。茫茫平原?她只道这男人万般神伤,是以在百里冶出嫁当日并未前去送嫁,可不曾想,他竟还追出去了?既然去追了,那便绝无可能只是话别这么简单。看来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个女人就半路被追回来了。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扇,张如月慌忙告罪:“是臣妾唐突,请皇上看在臣妾一心想要找回紫衣的份上,原谅臣妾这一次吧。”“朕知道了,你先回吟霄宫吧。”张如月不甘地咬着下唇,眼中的泪水已垂垂欲落,她颤着声音躬身一揖:“多谢皇上,臣妾先行告退。”离开的时候走得太急,险些撞上端着茶水而来的宫女,她却连妃子的架子都没有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小安子心惊胆战地盯着宫女手中的茶盏,这若梦要是碎了,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皇上,茶已按照皇上给的配方泡好了。”小安子一边说,一边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托,刚刚放下,便想伸手为帝王斟茶。“搁下吧,朕自己来。”男人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清淡的茶香似曾相识,男人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开始跳起来。明明只是一壶茶,却让他像个得了糖果的孩童似的。翻了两个茶盏,帝王亲手执壶倒茶。芜星也没跟他客气,端起眼前的茶盏放在鼻间轻嗅两口,芬芳而不浓郁的清香好像钻进了心窝一般,暖融融却又凉飕飕。轻轻一口吹散零落的茶叶与花瓣,一口温润的茶水随着喉结滚动滑下腹间,奇异得舒畅。芜星张了嘴正想夸两句,然,就在此时,对面的男人“啪”的一声搁下了茶盏。他诧异地挑眉看去,就见男人阴沉着一张脸怒责:“小安子,你确定是按照朕给你的配方去泡的吗?”小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皮一阵发麻:“皇上,奴才哪儿敢有丝毫疏忽啊!”就是给他十条命也不敢在有关郡主的事情上面有一星半点的懈怠啊!求救的眼光朝白衣男子传递过去,芜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皇上,即便是完全相同的材料,经由不同的人手也难以掌握火候与分量,泡出来的味道也定是有些许差异的。”帝王的神色蓦地变得有些悄怆凄苦,不知是在和小安子生气还是在和自己生气,依旧阴沉着一张脸,眼底深处却已不再是对旁人的责备,更像是一种内疚与枉然的沉痛追悔。“所以,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告诉朕吗?”他苦涩地扯开一抹笑容,良久,又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再像也不是她……”芜星还没反应过来帝王说的那一点是哪一点,明黄的身影已缓缓离去,然则他的脚步已不再翩跹悠然,明明喝的是茶,却更像是喝了酒,紊乱苍凉。西冷,凤依宫。妖冶果不其然地碰到了一个坏心的老太太,现在她已经端着个茶站在这老太太面前一盏茶的功夫了,也没见她有接过去的意思!丫的这人面兽心的老太婆……好吧要说这女人老那是顶顶不对的,毕竟人家这模样看起来连中年都还未到,长得又是一张祸水的绝佳容颜,且估计这后宫中人对保养皮肤都很有一套,所以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那双充满积淀的双眸中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锐光,让人望而生畏。“母后,冶儿她……”“皇儿难得来看母后一次,怎的口中就都是自己的新媳妇儿了?”太后那双精明的凤眸微微上挑,此刻她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自己尾指的金色指套,完全无视了仍旧半曲着身子与她行礼的妖冶,微微一嗤,“若不是皇儿特地来看母后,母后平日这时辰都该在午休了。”妖冶心里无数匹草泥马飞奔而过。老太太这般夹枪带棒的可不就是在指责她嘛!“太后,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为了早些见到皇上,连日赶来西冷,路上不曾有过片刻停歇,再加上昨夜是皇上与臣妾的新婚之夜……”话到此处,生生止了一下,妖冶欲语还休地瞟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南宫萧,两颊不施粉黛却嫣红一片,熠熠流光闪烁于星眸之间,“臣妾心里激动,是以今日起得晚了些。”南宫萧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全都喷出来。绕是从小温润如玉修养再好,乍一听她这话,他还是尴尬地脸色潮红。别说昨夜里什么都没发生,这女人这般说谎不打草稿让他觉得好笑不已,就算昨夜真的发生了点什么,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太后被她一噎,生生止住了接下来要责备的话。“阿夜,这皇儿的新媳妇儿还端着茶站在那儿呢,你没看到吗?”她薄责着看向身边的大宫女,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丫头一眼,“这么多年哀家教你的礼仪全忘了是不是?”妖冶连翻了几个白眼。待阿夜接过手中茶盏,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可双腿已经微微有些打颤儿。幸好南宫萧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见太后不再说话了,这就过来扶着妖冶去他身旁坐下。太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皇儿对着媳妇儿倒是宝贝得紧啊!”“儿臣的妻子,儿臣若是不宝贝,难道还让旁人去宝贝不成?”话是用来回答太后的,可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温润得几乎可以沁出水来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妖冶,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生生将妖冶的脸熏了个通红。太后呼吸一滞,只觉那“妻子”二字格外的刺耳。她不是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是东启的郡主,此次嫁来西冷还被封了“长乐公主”,可即便如此,也抹煞不了这女子曾经在青楼待过一段时间的事实!就算那只是为了清除什么贪官污吏,她也从不觉得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可没想到,她这个向来性情淡薄的皇儿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且不论这女子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就依皇儿送去东启的那封国书,里面写的可确确实实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妖冶!由此可见,皇儿对这女人上心的时候还并不知晓其真实身份!哪怕她救过皇儿的命,那随便给些赏赐不就够了吗,为什么非要迎入后宫呢!一朝帝王竟爱上了一个青楼花魁?这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啊!太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的心情,索性就站了起来,狠狠地剜了南宫萧一眼:“母后虽然老了,可母后的记性并不差!母后怎么不记得皇儿有什么妻子?就算有,那也是皇儿还是太子的时候娶的那个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玉贵妃吧?”“母后明鉴,皇儿心中的妻子唯有冶儿一人。”南宫萧沉了声音,口气咄咄地道。对于他的亲生母亲,对于一路伴他走来保护他的这个妇人,他不愿说谎。妖冶皱了皱眉,偷偷地去拉他宽大的袖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早在太后一怒站起的时候,她就觉得情况不妙了,这男人还非要火上浇油在这当口说出这种话来,那不是存心要气死他的母后嘛!而且人家可是亲生母子,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她这个外人!太后现在已经把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这男人再说下去,她朕怕她今天都走不出这风依宫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太后凤颜大怒,颤着身子扬起手臂,恨恨地指着妖冶,就好像碰到了自己的灭门仇家一样,满眼的凌厉与冷色,“哀家就知道当初不该让你娶这女人!一朝帝王竟让一个青楼女子迷得晕头转向,你让哀家死了以后如何去跟你父皇交代!”“母后,冶儿她不是青楼女子!”南宫萧难得地发了火。“怎么不是?你敢说她从未进过青楼?你敢说她在那所谓的调查中没有与那些朝廷官员勾勾搭搭?”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都没有和自己顶过嘴的儿子竟会为了这么个女人来驳自己的面子,太后只觉得心口压抑得更加难受,粗喘着红了眼,“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啊!”“母后,若是你一定要这般说话,冶儿以后不来这凤仪宫就是!”语毕,他温热的大掌牢牢地握紧妖冶的小手,拉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外,直到踏出了凤仪宫的宫门,他才突然放缓了步子停了下来。妖冶一时不察,腾地一下撞在他的背上,鼻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就好像是一块冰生生被人敲碎了一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看着她眼眶红红的模样,南宫萧心疼一把搂过她的肩,一下一下地在她背上拍着,“我以为现在的我已经足以保护你,没想到还是会让你受此屈辱……”妖冶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故作诧异地抬头去看他,恍然一笑:“我不过是在你背上撞了一下,有什么好屈辱的?”男人一怔,看着她璀璨的笑意,也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却愈发得难受起来:“是我不好。”害她受辱,却还要承她安慰。“你不是说,我是你妻子吗?哪儿有丈夫一天到晚跟妻子道歉的?”妖冶轻轻地推开他,在男人怅然若失的时候,却拉起他的手紧紧抓住。那双温润的大掌就好比在大海中看到的浮木,是她这个溺水者最后的一丝温暖。南宫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走了这如梦似幻的片刻似水柔情。凤鸾殿殿门大开,独臂的蓝衣女子站在殿门口迎接二人归来。视线触及那两双交握的手,蓝衣眼神一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