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望了她片刻,凤眸深邃无底,让她无法看懂那复杂的意味,可其中又分明透着一丝惨淡的哀伤与浓重的不舍。红润的薄唇微微一抿,他低声道:“你只要记着,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永远愿意在你危急的时刻出现便好。”“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她半开玩笑半郑重地道,“累了一晚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是熬坏了,我可赔不起一个神医给太后。”“你先走,我看着你走。”他轻轻地眯着眼,眉宇之间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顿了顿,他似乎是怕她尴尬,又添了一句:“免得你在路上又出了什么事,我这一晚上的劳累岂不又是白费?”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为了不让云神医做无用功,我就不客气地先行告辞啦!”说罢,她转过身子,移着莲步朝凤鸾殿的方向而去。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男人轻轻晃动的身影以及那极度不舍的眼神,几乎强烈克制才没有夺步上前将她拢在怀中。他渴望她发现,又怕她发现。矛盾复杂的心情连他自己也看不懂,只知道他必须付出十分的艰辛,才能在每次见她时都保持着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才能抑制住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的冲动。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让她发现,因为她还没有原谅他。她的决绝他是见过的,所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尽一切办法将他赶走。可强烈妒忌的心理也不能容忍她与任何一个男人有任何接触,哪怕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他也能横吃飞醋。他终究是败在了她的手里,哪怕他赢了全天下,终究是败给了她。二十几年的隐忍到了她的面前总是这般溃不成军。可是,不管忍不忍得住,他只能拼劲全力去忍。凤鸾殿殿门口,蓝衣面容憔悴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彻夜未眠的结果。妖冶疾步过去,眉头紧锁,薄责道:“你还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么?两个月前受的伤还没有痊愈,你就敢这么站一夜?”“谁说我站了一夜?”蓝衣立刻反驳。“我自己不会看么?”蓝衣扁了扁嘴:“我去风依宫探了探消息,太后根本没有宣你前去。你莫名其妙的一夜未归,难道我不会担心么?换了是我突然不见了,你能睡得着?”妖冶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的好蓝衣,都是我不好,又让你担心了。赶紧去歇着,等你醒来我再与你说,好不好?”“不好!你这样吊着我胃口我哪里睡得着?”蓝衣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忽然眼波一转,嘴角流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我说,该不会又是那个神医把你救回来的吧?”她故意无视蓝衣言辞中的深意,点了点头:“是啊,昨夜那小太监是月妃的人,她让人将我引入禁地,今日好找太后治我个私闯皇宫禁地之罪。”“那女人……”蓝衣愤愤地跺了跺脚。“行了,我都说完了,你能去休息了吗?”怕她还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妖冶赶紧提前打了预防针:“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等休息完了再来找我,行吧?”虽是问句,可哪里对方她选择的机会。话音刚落,她就施施然地打了个哈欠,翩然入殿,还不忘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我困了,得睡会儿。”蓝衣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自己就是想知道她跟那神医的事儿好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私心里总不希望她与西冷的皇帝真的好上,而对那神医却又种莫名的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的气场与自家主子有些像的缘故吧。所以……所以……哪怕那女人和这个新来的神医修成正果也成啊!房间里的某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又继续安睡。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从天蒙蒙亮一直到日晒三杆,她都没有爬起来。很奇怪,梦里面,她似乎又见到了百里云开,又回到了出嫁前的那几个夜晚。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上的疤痕,替她涂上清玉,每当这时,她总是很清醒,可今日,梦境如此熟悉,她却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百……”她想质问他,为什么突然娶了张如月,为什么又要将她远嫁?她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在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又给她一颗糖吃,真的当她是小孩子那么好哄吗?她想质问他,曾经对他的种种爱与包容都是假的不成,怎么如此经不起波澜,西冷皇帝的一封国书就足以打破他们之间的信任吗?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要问他,可是为什么,她醒不过来?也许,她根本就不适合问这种问题吧。她一直都活得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低声下气地去祈求一份爱情?寂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他娶了张如月,无论他有没有将她嫁到西冷,他们之间都不可能回到过去那般。男人静静地凝着她的睡颜,修长如玉的手缓缓覆上她阖起的双眸,停留了片刻,又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每一寸眉眼,滑过她脸颊的轮廓。这样的动作,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熟悉的沁香入鼻,他俯在她的脖颈处,用力地吸尽属于她的气息。只有这片刻的时光,只有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如斯放肆、才能毫无忌惮地靠近她,所以他无比珍惜地想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贪婪地想要将她的气味牢牢锁住。他想,他一定是魔障了。夜,皓月高悬当空,繁星熠熠闪烁,两者相映成辉,照亮了整片大地。“喂,醒醒,快醒醒……”蓝衣拼命摇晃**睡得跟猪似的那个女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直到被她在胳膊上扭了一下,妖冶才幽幽转醒,胳膊上的剧烈疼痛让她古怪又茫然地紧拧着眉心:“你是不是打我了?”满是无辜的眼神让蓝衣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只好哭笑不得地斥责道:“谁让你睡得跟猪似的,我怎么喊都不醒!”“我也觉得奇怪啊……”妖冶挠了挠自己微乱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可你为什么要急着叫醒我?”蓝衣的神情颇有些凝重,她抿了抿唇,问:“你知不知道,月妃死了?”瞌睡虫一下子被惊走,妖冶愕然地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情绪愉悦到,蓝衣换了个表情,有些好笑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我再说一百遍都成,月妃今天下午的时候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初步推测是自缢身亡。”某人还是没有从这个劲爆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却没有半点焦距。如果她没有记错,云落在禁地的时候对她说,今日之后,月妃便再也没有办法对她做什么。到底是他料事如神,还是……就算是巧合,他也不可能那般笃定。难道月妃的死,与他有关?为了她,他杀了月妃?被自己这诡异的猜想吓了一大跳,她急声到:“蓝衣,我出去一下!”话音未落,她猛地掀了被褥,从屏风上抓起一件外袍就跑了出去,丝毫不顾自己此刻的形象凌乱的发丝有多颠覆众人心中那个女神的形象,便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蓝衣古怪地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个女人,越来越奇怪了,还越来越风风火火了。可是,她好像再一次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生机,那是西冷皇帝在的时候,她也不曾看到过的东西。不得不承认,西冷的皇帝对那女人的确是好,好得让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可偏偏那个女人表面上高高兴兴地接受一切,实际上却是没心没肺,那双沉淀的眸中始终挥不去那一丝寂寥与看透世事的荒芜与苍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神医的关系,她重新在这女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不知道是好是坏,因为带来这个影响的并不是自家皇上,只是另一个与之相似的男人。妖冶跑出了凤鸾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云落,上一次想要找他也正巧是他出现在离凤鸾殿不远处的地方,可今日,让她去哪里找他?原来她对他的了解,不过是“云落”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那个男人却仿佛对她了若指掌的模样,甚至每每都在她危急的时刻出现,一次次帮她救她,甚至最后……难道真的像传闻的那般,他喜欢自己吗?可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对一个陌生女子上了心、交了心呢?不知不觉中,她竟走到了乐喜宫,也就是那死去的月妃生前所住的宫殿。宫里除非是帝后或是太后亡故,都是不许挂白绸的。因而乐喜宫的宫门口一如往常,只是进进出出的多了些宫女太监,估计是在处理月妃的后事,可平日里与月妃多有交往的那些后妃却没有一个前来吊丧的,人都死了,即便是那些想要巴结人家的,又有谁想来沾那晦气?后宫之中,女子更迭不穷,过几年,或许连曾经有这么个“月妃”的存在也没人知晓了。妖冶不同情她,她的同情心还没有泛滥到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找茬儿的女人身上,可她却无端地为这帝王的后宫扼腕而叹。可惜了这一个个妙龄少女,不谙世事之时入宫,却不得不步步为营才能活在这红墙高瓦之下。表面的浮华一生,实际的苍茫一世。“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月妃的死有关系么?”身后一道冷硬的声音传入耳中,妖冶恍然地眨了眨眼,回过头去看他。凌乱的发丝落在男人的眼中却又是一股说不清的风情,他皱了皱眉,暗自醒神,对面的女子却呢喃出声:“云落,你说为什么男人总要三妻四妾,一辈子与心爱之人相携相守不好吗?”他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感慨,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子似乎也没想要得到答案,垂着眼帘,薄唇一翕一阖:“就连寻常百姓家都是这般,更何况是帝王,你说是不是?三宫六院,荒芜了多少女人的一生。每夜换一个女人,这样过一辈子便是一个帝王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与梦想么?”“你怎么突然……”他皱了皱眉,想伸手去拂她耳鬓的垂落的一丝乱发,却被她侧身避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瞧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没人能理解这种想法吧。”顿了顿,她又突然严肃了神色,紧接着问道:“云落,月妃的死与你有关么?”他还沉浸在那一句“这个时代的人”那句话里没有回过神来。难道,这种新奇的思维,也是她那个时代独有的吗?男人不该三妻四妾,帝王不该三宫六院,是吗?没有接话,便是变相地承认。妖冶叹了口气:“即便你有炙热的温度,也捂不热一颗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