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容止紧紧地抿了抿唇:“好,我都答应你。”“那就好,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若是我安定下来……”男人的眸色陡然一亮,刹那间,似有万千光华流转。妖冶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若是我安定下来,会给你写信的。”如此,也好。他欣喜地点了点头,哪怕只是如此,也够了。“马车里有我给你准备的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些干粮和银子,你会用得着的。”“好,谢谢你。”“这里是两国交界处,可能有些不太平,你自己要小心些。”“好,我知道。”妖冶弯着唇,不厌其烦地听他将所有的事都叮嘱了一遍,最后却不肯依他所言先行离开,而是目送着他颀长的背影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妖冶方才上了马,自己赶车。真没想到,在她的有生之年,非但学会了骑马,还能学会赶马车。穿越来这个时代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她就像是一个历经了世事的老者一般,把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走过的生活全都走了一遍,也算了毕生无憾了。可是,若是可以,她倒是宁愿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平平凡凡地过完这一生,就像平常百姓家那般,男耕女织,相依相守。可是注定了,她最终只能是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丈夫,没有孩子。风扬起,雪零落,白皑皑的一片中,她再一次进入她以为此生再不会回来的西冷地界。三日后,东启龙吟宫。帝王已经罢朝三日,距离妖妃——也就是现在的仁德皇后逝世也已有三日,这在帝王登基之后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形,哪怕是皇后娘娘之前远嫁西冷,帝王也不曾有过一日荒废朝政。这一次,底下的大臣都不由怕了。他们知道这次的事情对帝王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就连前任皇后也被处斩,要知道,那一位虽是几经起落,可好歹也是帝王的青梅竹马,无论她做了些什么,帝王到最后终会原谅她,甚至最后还给了她皇后之位。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脑筋动到帝王的心头肉上去。可是长此以往,可怎么办?国不可一日无君,帝王若是长久地沉浸在皇后娘娘的逝世中可如何是好?帝王若是一生再不纳妃可如何是好?这一日,本是皇后入殓的日子,可帝王几近午时还未从龙吟宫出去,久久地坐在椅上失神。小安子敲了敲门:“皇上,太医院院首求见……”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但是通常这种情况,就表示帝王不愿见人。其实这三日都是如此,帝王自那日从冷宫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龙吟宫里,再也不曾踏出过一步,甚至不曾进过一点食。无论谁与他说话,他都不会开口。无论谁踏入那扇门,都会被他冰冷拒绝的眼神赶出来。这样下去,皇上的身体可怎么办!“皇上,陈院首说,是有关皇后娘娘的事……”其实,小安子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想,这个时候或许只有有关娘娘的事才能将帝王拉回现实中。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里面就有声音传出:“让他进来。”粗噶,嘶哑。在小安子求助的眼神中,陈院首进去的时候还劝了一句:“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吧?”“你有什么事要与朕说?”“皇上龙体为重啊!”陈院首跪下叩首,紧蹙着眉,“若是娘娘还在,也一定不愿看到皇上变成现在这样。”百里云开想笑,嘴角却像凝固了一样,扬不起来,只是深邃的凤眸深处流出几抹自嘲来。他几不可闻地道:“若真是如此,她便不会这么狠心地弃下朕。”“你到底有什么事?”他有些不耐。“回皇上,微臣是就是想来替娘娘劝劝皇上,娘娘一定不忍心看到皇上这样。娘娘仙去的前一日,还来过太医院看病,那时……”“你说什么?”话未说完,就被百里云开打断,“她为何要来太医院?她得了什么病?”陈院首长叹一声,眼中充满了惋惜:“娘娘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百里云开狠狠一震,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怀孕了!她怀孕了!即便如此,她竟还是铤而走险,要去冷宫走一趟!“妖冶,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他从嗓子里哽着发出这么一句。声音太小,陈院首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想继续劝劝他:“皇上,那时娘娘还不让臣等告诉皇上,说是要给皇上一个惊喜。微臣想,娘娘定是很爱皇上。所以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啊,不要让娘娘走得不安心……”半响,百里云开都没有开口,好不容易动了动唇,才挤出一个字。“滚。”心,痛得不能自已。其实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了,之前的很多次。在他还只是六皇子的时候,他就做过很多让她失望的事,那时候,他退她的婚让她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他给她服下月噬蛊要她帮着自己对付太子,他利用沐清风对她的爱逼着沐清风交出那份名单。每一次,她都坚强地自己撑了下来,熬了下来。可他却总是伤害她。在他登基以后,他要杀了百里凌越,无论她怎么求,他都没有告诉她,其实百里凌越没有死。后来,在他登基以后,他们只拥有了这么短短的美好幸福,就再次被他一手破坏。他娶了张如月,却让她在那么难过的日子里,面对了一场刺杀。那时候,墨兰死了,蓝衣断了手,按照她的性格,必定自责得要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而他,非但没有半点的安慰,反而在她亲口说“紫衣杀了墨兰”的时候,选择不相信她。那时候,他还问她,证据呢?要什么证据的呢?她从来就不会是一个信口胡诌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信口诬赖别人呢?可他却在那时候亲手将她嫁给别的男人,在她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将她嫁给别的男人。所以,她才会那么恨吧?好不容易她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他却硬是要将她带回来,冒着两国开战的危险将她抢了回来,让她成为整个东启的罪人,让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罪人。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不知道好好地对她。先是张如月一把火烧了芳菲殿,后是他立了张如月为后。怕她自责,他便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这般,才让她对他失望至极吧?往事如烟,一幕幕的回首,竟都是他在伤害她。她一定是原谅了太多次,一定是累了,所以她不愿再留在这里,她要离开他的身边。其实早在他立张如月为后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明明让人瞒着她的,就是因为怕她会这也,所以让人瞒着她,却不想她最后还是知道了。怪不得她会在那时候对他说,若是再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一定会离开,一定连百里冶的身体也不留给他吧?原来她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事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张如月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真是假。她是去找张如月同归于尽的,那把火是她放的?也许,可能吧。可若真是那般,她为何连他们的孩子也舍得?苼儿和暖暖还这么小,加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到底是有多恨,才能将这些都舍下?她已经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确认她是不是真的舍得这般抛下着所有,可若是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她是最最重要的人。只要她想要的,哪怕她直接开口要张如月死,只要她说,他都会答应。只是不要离开他,不可以这么抛下他……连一个念想也不留给他,这就是她,要么忍着什么也不说,要么就决绝地不给他一点挽回的余地。她从来都是那么倔强,却又让人无端的心疼。如今,他竟只能抱着她留下的最后一片衣角,沉浸在她留给他的所有记忆中,度过余生吗?“妖冶,你没有死,你回到了你自己那个时代,对不对?”只要你没有死,哪怕你离开了我,哪怕你再也不愿看到我,哪怕我们隔了一个时空这么遥远,也是好的。百里云开撩了袍角起身,今日,是她的入殓的日子,连尸身都没有,只有衣冠冢。宫门口,未央宫前,白绫飞舞,哀乐震天。皇后仙逝,国丧之礼。一身月白色锦袍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几乎没有认出来,这个人,竟是他们的帝王?颧骨深陷,晶亮的凤眸再不复任何身材,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下巴上还有清晰可见的青色胡渣。就连那发丝都是有些凌乱的,或许是忘了打理,整个人看起来都弥漫着一股颓然厌世的气息。他静静地站在那一口白玉棺材的前面,视线胶结在上面,似乎他能通过这口棺材看到其中有个人一般。其实他们都知道,皇后连尸身都已经不翼而飞了,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她本来就是个奇女子,或许,她真的是飞天了吧。“百里云开……你这个恶魔……混蛋……”底下,一个满身缟素的女子突然疾声大呼。汝南王大惊,连忙将她拢入怀中,捂着她的嘴:“菲然,不可如此!”视线撞上白玉棺旁的帝王,他虽是恨得牙痒,却不得不俯首:“皇上恕罪,本王的王妃她只是……只是因为冶儿死得冤枉,心里委屈……”死得冤枉!众人皆是一愣。汝南王果然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帝王面前明着讽刺他!不过也难怪,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仅仅两年的时间,就这么陨世了,这对夫妇当然是痛心疾首。“为什么不让我说,他就是魔鬼……”南宫菲然红着眼眶,若不是汝南王拦着,她恐怕会扑上去将那个男人狠狠地厮打一顿,“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惺惺!冶儿一定不愿看到他,冶儿最不想看到的人一定是他……所以冶儿才会离开,才会连尸体都不愿留给他!都怪他……原本冶儿可以好好地活在西冷,萧儿最爱我的冶儿,他从来不会让她受一星半点的伤害,他将她好好地捧在手心里……可是这个人,他偏偏要去破坏我的冶儿的幸福,他就是见不得冶儿好!既然将她抢回来,为什么不好好地对她……她苦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好好地对她啊……”“菲然,不要说了!”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虽说王妃她恨,可是她也不能当众这般指责一个帝王啊!就算皇后还在世,也不能仗着帝王的宠爱这么指着他的鼻子骂啊!更何况皇后已经不在了,难保帝王不会迁怒啊!谁知道,百里云开非但没有说她半句不是,反而苦涩地皱了皱眉,一手覆上那白玉棺,背对着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