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六公主出嫁的日子。早起出门,街道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纸屑,两侧商铺门上的红色彩绸和绢花,在旭日的映衬下,愈发红通通的多了几分喜气。六公主从云柔殿出嫁,白璎珞到的时候,宫内有位份的妃嫔都已经到了,围在六公主身侧说着祝福的吉祥话,而两个陪嫁,也都是一身红衣伴在身侧。离别在即,即便六公主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眼眶还是不自禁的湿润了,见白璎珞进来,六公主吸了吸鼻子,起身迎了过来,借机将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一身凤冠霞帔的六公主,妆容精致柔美,乌发高耸盘起,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妩媚,一双眼睛更是因为方才的眼泪而显得湿漉漉的,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意。两人在一处并没说上几句话,便不停的有内命妇过来参拜,六公主免不了要周旋一二,和白璎珞反倒没说上几句体己话。大半个时辰过去,宁华宫的宫婢前来通传,请六公主过去说话。六公主回头看了白璎珞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云柔殿,带着两列八个宫婢朝宁华宫而去。今日的皇后,也是一身正装,见六公主进来,皇后顿时潸然泪下,母女二人偎在一处抱头痛哭,倒似是真的母女一般。面色见有些踌躇,六公主轻咬着唇瓣,好似有些为难,皇后看到,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离吉时还有好一阵子,你去荔香阁坐一会儿吧,到了时辰,母后派人去唤你。”神色微动,六公主起身盈盈下拜,“思然拜谢母后。”荔香阁,是六公主的生母夕贵妃生前住过的殿阁。对夕贵妃,六公主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是,小小孩童的心里,荔香阁也许是母亲离自己最近的所在。所以,自小到大,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六公主都会悄无声息的溜进荔香阁去,在生母的灵位前哭诉一番。()再踏出荔香阁,她依旧是那个不容人欺负的六公主。荔香阁离云柔殿不远,挥退了一众宫婢,六公主带着白璎珞踏进了院门,到了正殿门前,白璎珞摇了摇头,没有跟进去,待到六公主进去,白璎珞善解人意的上前关上了门。一炷香的功夫,六公主才打开门出来,一双眼红通通的,眸子像是水洗过的一般晶莹清澈,可面上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轻松欢快。“璎珞,我在娘亲面前许了愿,这一世,我们都要好好儿的,娘亲会保佑我,也会保佑你。所以,璎珞,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坚强。”似是将过往都抛出了脑海,六公主一脸振奋的鼓励着白璎珞。白璎珞连连点头。再回到云柔殿,殿内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六公主进去后重新净面梳妆,待到一切都准备好,远远的已经传来了喧嚣的鞭炮声,想来,是拓拔弘睿带着迎亲队伍前来了。太子和一众皇子带着御林军堵住了云柔殿的院门,装模作样的为难了拓拔弘睿一番,便打开了门,一身大红喜服的拓拔弘睿甫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今日的拓拔弘睿通身的装扮都是按着大宋的风俗来的,头发高高扎起束了金冠,微垂下来的金色丝带在发间若隐若现,给他俊朗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蛊惑。大踏着步子迎面而来,身躯高大的拓拔弘睿,如同神话传说中的远古天神,浑身散发着端庄肃穆的正气。进了内殿,六公主已经盖好了红盖头,低垂着头羞赧的坐在床榻上。按着规矩,是要太子将她背出云柔殿的。眼看太子要抬步上前,拓拔弘睿却抬手阻止了太子的动作。唇畔含笑,拓拔弘睿稳步上前,俯身抱起了六公主,顿时,殿内响起了儿郎们欢呼叫好的声音,和妃嫔们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只觉得鼻尖萦绕着男子身上清浅的龙诞香,六公主愈发羞赧的抬不起头来,心里万分庆幸头上盖了大红盖头,旁人都瞧不见她的羞窘。“思然,孤会爱你疼你,视你如珍宝……”抱着六公主朝外走,拓拔弘睿低声在她耳边说着,眼见怀里的小女人娇羞的窝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口中却坚定无比的应了一声,拓拔弘睿得意的仰头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殿内树枝上盘旋着的几只喜鹊,喜鹊振翅高飞,不一会儿,湛蓝的天空中便只余几个墨点。人群中,白璎珞仔细的看着这一切,面上的笑容,也从未有过的憧憬。细细说来,白璎珞和六公主,两个人的命运何其相似?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屈从于自己的命运,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六公主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自己的幸福,还会远吗?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中愈发明亮起来的万丈光芒,白璎珞充满希望的深呼了一口气。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才发现六公主已经被拓拔弘睿放进了四驾齐驱的车中,马车旁,是焦急的回头张望自己的喜娘。之前,白璎珞已经答应了要为六公主送嫁,轻呼了一口气,白璎珞急忙抬步追了上去。追到马车尾端,白璎珞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当即被人拦住了。抬眼去看,却正是林之予。“我……”白璎珞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解释,林之予指了指前面的那辆马车道:“公主吩咐过了,你坐前面那辆马车吧。”见是六公主早已安排妥当的,白璎珞再未推辞,动作麻利的钻进了马车。鞭炮骤响,鼓乐齐鸣,大安国前来迎亲的队伍在太子的引领下出了宫门,接受了城中百姓们的祝福,缓缓的驶出了城门。行驶了一个多时辰,耳边的喧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白璎珞侧头顺着被风吹起的车帘打量着外面的情形,还未看出身在何处,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紧接着,马车外有内侍说话,六公主请白璎珞过去说话。下了马车,拓拔弘睿正站在马车边,见他冲自己颔首一笑,白璎珞上前钻进了六公主的马车。“璎珞……”头上的红盖头早已取下,六公主轻声唤了一句,满眼不舍的张望着窗外的枯树和鸟雀,声音哽咽的说道:“这一生,不知还能不能看见大宋的天空了。”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觉得有些难以开口,白璎珞笑着说道:“公主他日便是大安王后,岂能随便出宫?不过公主放心,只要有机会,璎珞一定去看你,可好?到时候,公主可是东道主了,要带着璎珞去吃喝玩乐哦,可不许小气……”心里的伤感被白璎珞这么一打趣,稍有缓释,六公主知晓白璎珞是故意这么说的,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方语气轻柔的应道:“咱们既是一辈子的好姐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作数的。只盼着,真能有那一日才好。”“一定会有的,一定。”紧紧的攥着六公主的手,白璎珞肯定的说着,两人望着彼此含着泪光的眼睛,心中满是期冀的点了点头。车外,马儿已经有些不耐的打起了响鼻,白璎珞伸手用力的握了握六公主的手,什么都没说,转过头下了马车,掀开车帘的一瞬间,白璎珞眼中的泪潸然而下。身后,响起了六公主压抑的低泣声。“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朝前走了几步,便见拓拔弘睿背对着身子站在路边,听见白璎珞下马车才转过身,白璎珞顿住脚步看向拓拔弘睿。似是早已猜到白璎珞要说什么,拓拔弘睿点了点头,率先朝前走去。离马车有点距离了,拓拔弘睿才顿住脚,回头直视着白璎珞道:“孤知晓你要说什么。孤可以保证,这一世疼她爱她,就像孤对她承诺过的一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违此誓,孤当被天诛地灭。”以大宋和大安如今的友邦关系,六公主在大安的王后地位,是不会有改变的,而拓跋弘睿说会爱她疼她,则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和爱人,白璎珞虽心内有诸多担忧,可如今,也唯有信他。“既如此,便是璎珞多心了,还望有朝一日璎珞与六公主再见面时,公主还能像如今一般的快乐无忧。”郑重的俯身冲拓拔弘睿行了福礼,白璎珞轻声说道。深深的看了白璎珞一眼,拓拔弘睿点了点头,转身朝车队而去。车队再次驶动,白璎珞泪眼迷蒙的看着,哽咽的说不出来话,猝不及防的,面前出现了一方素白色的帕子,抬眼去看,林之予抬手递着帕子,满眼怜惜的看着自己。白璎珞接过帕子,背转着身子擦起了泪。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悠扬的曲子。琴箫合鸣,正是白璎珞和六公主素日最爱一起合奏的那首《踏春行》。神情一怔,白璎珞急急的转身去看,便见遥远的天边,大红的车队像是一道彩霞一般,蜿蜒着朝远处延伸而去。正是初春,微风吹过,远处的花香,便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