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学开始后,白璎珞的日子,愈发惬意。早起,白璎珞会去后院的林子里散会儿步,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取出陶埙吹奏一曲,待到天边泛起万丈金光,白璎珞已经回到兰心阁,准备去鸣翠居上课了。姚夫子踏进鸣翠居的时候,白璎芸还哈欠连天的有些迷糊,而白璎珞已经神清气爽的了。歇了午觉起身,姚夫子会另外再教授琴棋书画抑或是刺绣,白璎芸面带惆怅的跟着打发时间,反观白璎珞,浑身的精气神,只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或是两只胳膊,能将姚夫子所教授的都通通融会贯通。几天下来,白璎芸有些萎靡不振,白璎珞则神采奕奕,两人坐在一处,天差地别。庆安堂里,注意到了两人的不同,白老太太和薛氏心中也都一派了然,自然不会让二房跟着白璎芸都下不来台,便装作看不见的未过问,倒是二老爷,见白璎芸这幅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似的,迁怒的瞪了二夫人一眼。到了六月,京城里已经颇有几分初夏的炎热了,花红柳绿的清凉夏装都穿上身,街道上、宅院里,便都多了几分鲜艳的明媚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安然惬意的自在下去了,月初的一个消息,却让白璎珞有些惊诧的没回过神来。六月初六,老黄历上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宫里传来消息,林侧妃小产了。听闻消息的时候,白璎珞正兴致勃勃的跟白老太太讲着从姚夫子那儿听来的故事,一老一少笑的开怀,连窗外聒噪的鸟叫声,也似是顺耳了几分。薛氏进来回禀了消息,白老太太当即便敛了笑意,白璎珞的话语声也嘎然而止。“消息可确切?”微抬眉眼,白老太太看着薛氏问道。点了点头,薛氏有些怜惜的说道:“晌午北宁伯夫人进了宫,听说是哭着从宫里出来的,我去北宁伯府瞧她,她还止不住的落泪呢,眼睛肿的桃子似的……哎,可怜了侧妃,和她肚里那个孩子……”心中对林之湄有些同情,白璎珞不用想也知晓,定然不会是意外。跟着长叹了几口气,白老太太慈声嘱咐道:“这几日,你不妨多去北宁伯府走走,好好劝劝北宁伯夫人,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个教训了。到底侧妃还年轻,太子对她也多有维护,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孩子还会再有的。”说罢,见薛氏点头应下了,白老太太回头看着白璎珞,“跟姚夫子告一日假,明儿,你进宫去瞧瞧侧妃吧,都是同龄人,在一处也好说说话,排解排解她心里的烦闷也好。”“是,珞儿记下了。”白璎珞抬头,见薛氏冲她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祖母。从庆安堂出来,薛氏拉着白璎珞的手叮嘱道:“午后,我派人递牌子进宫,看侧妃愿不愿意见你,若是不愿意,你就不用去了,如今是非常之机,万事都要小心,别平白去触了谁的霉头。”林之湄小产是谁动了手脚,左右东宫也就太子妃和傅侧妃二人,其中,太子妃的嫌疑更大些,所以,薛氏此举也是情理之中,白璎珞深以为然。傍晚时分,薛氏已经得了信,东宫准了靖安侯府的觐见请求。跟姚夫子告了假,第二日一早,白璎珞带着流苏进了宫。东宫之内,因为林之湄的小产,而比平日里显得静谧几分,白璎珞到正殿给太子妃请安时,便见太子妃一脸的凝重,似是为林之湄的小产感到难过和自责,反观一旁的傅侧妃,倒是一脸的无动于衷,不知是觉得事不关己,还是懒得装样子。进了东配殿,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林之湄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一张红唇也毫无血色,两眼更是黯淡无神,像是身上的生气都褪去了一般。正是初夏,外面的院子里暖融融的,而东配殿,却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清冷。“璎珞见过林侧妃,侧妃万安……”俯身行了礼,也不见有人叫起,一旁,林之湄的贴身婢女芝兰过来扶起了白璎珞,“白小姐,您陪侧妃说说话吧,自打……自打昨儿起,她就一直这般模样,不说不动,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多包涵。”说着话,芝兰的眼圈瞬时红了,背过林之湄擦去,芝兰转身朝外去了,不一会儿,端着茶水进来放在白璎珞手边,带着内殿的几个宫婢退了出去。“侧妃,侧妃……湄姐姐,你听得到璎珞说话吗?”万籁俱寂的内殿中,白璎珞轻柔的话语声显得格外清晰可闻,可林之湄却像没听见一般,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头顶的百福床幔。床幔上,绣了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花,每一个石榴花瓣上,都绣着一个小小的福字,一眼望去,说不出的喜人。“湄姐姐……”伸手将她凌乱的鬓发轻柔的别在耳后,白璎珞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悄声劝道:“湄姐姐,事已至此,除了你和你身边在乎你的人,不会再有人关心你到底是什么心情。亲者痛,仇者快,湄姐姐难道就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吗?害了湄姐姐的人若是看到你这幅模样,怕是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呢,而那些关心湄姐姐的人,心里的痛,也是湄姐姐无法想象的,湄姐姐,你就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吗?”林之湄的眼珠动了动,微微转过了头。“亲者痛,仇者快……仇者,快……”喃喃的念着,林之湄的话语说不出的沙哑,下一瞬,她的眼中滑出了两行泪。伸手拉起盖在身上的锦被,林之湄死死的咬在口中,无声的哭了起来,而眼中的泪也滑落的愈发汹涌,像是要把这两日的苦痛都尽数发泄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林之湄的情绪才渐渐的平稳下来,伸手攥住白璎珞的手,林之湄恨恨的说道:“璎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听你的话,都是我的错……”林之湄的话有些没头没尾,可白璎珞却听的明白。拥有太子全身心的爱,林之湄还未进宫,已经有了遭人嫉恨的资本,可她却不知收敛,处处都想和太子妃较劲。东配殿内的布置,以及见到太子妃后的怠慢,林之湄不但没有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这些都是对的,眼见宫里的奴才对着她更加恭敬,比之对太子妃尤甚,林之湄的心里,不但没有丝毫的惶恐,反而有些微微的得意。直到昨日腹痛不止,再到晕厥醒来得知已经小产的噩耗,林之湄才知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可“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的古话,如今却怎么都行不通了,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再也没办法挽回了。看着太子悲恸的眼神,和母亲肝肠寸断的泪水,林之湄悔不当初,真希望就这么一了百了,让她去阴间陪伴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可是,一切真的就能这么结束吗?脑海里有无数个纷繁复杂的念头快速回旋着,却给不出一个答案,林之湄已经临近疯狂的边缘,可白璎珞的一番话,林之湄似是一下子看到了光亮,有些明白过来了。是啊,自己若是真的就这么颓废下去,不是正如了那些恶人的心意?。“芝兰,把药端过来……”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大声的呼唤显得愈发凄厉,林之湄的一双手,紧紧的攥着锦被,想要把上面的百子千孙图都揉碎一般的大力。再从东配殿出来,白璎珞抬头看着四周宫殿屋顶上泛着明亮光芒的琉璃瓦,却觉得这儿处处透着冰冷,让人不自禁的就要打个冷颤。“白小姐……”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唤声,白璎珞回过头去,正对上窦绣巧隐含着得意的笑容。“白小姐这是要出宫?不若让我送你一程吧。”熟络的招呼着,窦绣巧也不顾白璎珞同不同意,回过头吩咐了东宫的宫婢去准备,两人刚走到内宫门处,内务府的宫车便疾驰着赶了过来。钻进马车,两人对面而坐,窦绣巧明知故问的看向白璎珞,“白小姐是来看林侧妃的吧?怎么样,她的精神可好些了?”白璎珞笑了笑,“丧子之痛,哪有那么快就能好的?不过事已至此,侧妃是聪明人,假以时日自然会想通,到时候,精神自然就好了。”白璎珞这般模样,窦绣巧反而有些接不上了,讪讪的低头看着衣袖上华美的花纹,再抬起头来,窦绣巧的眼中,便愈发透着几分得意,“白小姐就不想知道,林侧妃是怎么小产的?”从昨日薛氏到庆安堂传话,到今日进宫,白璎珞虽心中有所猜想,可自始至终,都无人告诉过她林之湄小产的经过,如今窦绣巧这般问,白璎珞只看她的表情都知道,事情定然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见白璎珞不置可否,窦绣巧却卖起了关子,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所以说啊,在其位谋其政,林侧妃如此,也算是咎由自取,白小姐,你说呢?”听薛氏说起北宁伯夫人的伤心难过,又亲眼见到了林之湄的肝肠寸断,此刻窦绣巧这样说话,白璎珞顿时来了气。紧紧的盯着窦绣巧,白璎珞不答反问:“窦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若是传出去,太子妃会有怎样的后果?”一句话,窦绣巧顿时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