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薛家舅父和舅母,也不容易……”虽知晓这是薛家的秘事,可想着白璎珞是个小孩子,再加上又不想让她如方才一般,像只小刺猬似的针对薛柘,白老太太叹了口气,将经年往事讲了出来。不听不知道,一听,白璎珞对那个眉目如画表情始终柔婉如一的薛夫人,顿时又多了几分钦佩之情。薛夫人闺名覃榕,是漠北大将军家的女儿。覃家世代都驻守在边关,所以,覃榕自出生后就在漠北长大。身处漠北,入眼处都是广阔无垠的荒漠,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平日里又最爱跟着几个兄长骑马打猎,覃榕的性子较一般的女孩儿便洒脱豪爽些。那年,还是太子的嘉元帝初登帝位,覃将军带着妻女进京述职,覃榕跟着母亲到寺里上香,便遇见了前去为母亲点长明灯的薛彦斋。参天的古树下,薛彦斋和覃榕回眸相对,一眼定终身。彼时,薛府正和太常寺卿家里接触甚密,薛彦斋的父亲,如今的薛老太爷,已经相中了太常寺卿家的嫡长小姐,连庚帖都已经换过了。那位小姐比薛彦斋长三岁,平日跟在母亲身边学着打理中馈,听闻也是一把好手,也正因为如此,薛老大人才相中了她,想着她嫁到薛府,便能撑起内宅。薛老夫人去世的早,为了几个儿女,薛老大人再未续弦,一手操持着内宅的事,只等着嫡长子长大,娶了儿媳进来掌理内宅琐事。薛彦斋和覃榕的事,最终闹的薛府不得安宁。一边是太常寺卿家那位小姐的清誉,一边,却是儿子的苦苦哀求,薛老大人怒极攻心,为此病了好些时日。病好后,薛老大人亲自登门致歉,自那以后,那家人与薛府再无往来。而薛彦斋却也不好过,被父亲勒令要金榜题名才能有迎娶覃榕的资格,那之后,薛彦斋发奋苦读,拿出了头悬链锥刺股的劲头。朝贺之后,覃榕跟着父亲母亲回到了漠北。眼看着女儿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原本被女儿说动的覃大人和覃夫人,眼看着薛彦斋那头离会试之期还有两年,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先后三次有人上门提亲,覃榕先是软语相劝,及至最后,已是以死明志。薛彦斋金榜题名的时候,覃榕已经十八岁了,搁在大宋官家,已经算是老姑娘了。京城离漠北几千里路,薛彦斋长途跋涉,带着下人前去迎亲,一并带去的,还有对覃榕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的矢志诺言。回到京城的起初几年,一切也都不那么顺利,薛老太爷始终觉得,是覃榕误了嫡长子,要不然,薛家早有香火,内宅也早就安定下来。理所应当也好,刻意刁难也罢,成婚的第二年,薛彦斋领了江南一个七品官儿的差事,这一去,没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而那时,嫁进门刚一年的覃榕才刚把偌大的一个薛府打理妥当。跟着薛彦斋去江南,内宅的事,要么就是丢给公爹,要么就是丢给还未及笄的小姑,不说薛彦斋,便是覃榕自己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若是不去,夫妻二人分居两地,见一面都难,更别说诞下子嗣了。那段时日,薛彦斋和覃榕的脸色,就没晴朗过。到底是武将家的女儿,行事果决有魄力,径自思忖了三日,覃榕为薛彦斋准备好了行装,亲自将他送出了门。那之后,覃榕侍奉公爹,照顾小叔小姑,打理薛府内宅的诸多琐事,一忙就是三年。三年后,小叔薛彦钧娶妻,早已心软的薛老大人,急忙安排妥当的下人,将覃榕送去了江南薛彦斋身边。苦尽甘来,一对有情人终于能长相厮守,第三年,薛彦斋因政绩斐然被提拔至遂南做知县,过年时,薛彦斋带着覃榕,抱着刚周岁的儿子薛平到京城拜见薛老太爷。薛彦钧是薛家的老二,却诞下了薛家的嫡长孙,薛彦斋和覃榕外放的这些年,家里的事,便都是薛二夫人操持着。嘉元十二年,薛老大人缠绵病榻时,薛彦斋和覃榕还在遂南,病榻前,薛老大人将家产一分为二,如今的宅子,以及一半的财产给了薛彦钧,薛彦斋得了另一半。收到信再赶回京城,薛老太爷已经到阎王爷面前转了一圈回来了,看着侍奉自己消瘦了一圈的二儿子和二儿媳,再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薛彦斋和覃榕,薛老太爷虽觉得有些草率,可到底那所谓的遗嘱都已经说出口,再加上二儿子和二儿媳侍奉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反观薛彦斋,本该长兄如父担起责任的他,便显得有些不足了。趁着两个儿子都在身前,薛老大人便将遗嘱又宣读了一遍,还特地到官府备了案。自此,薛家在京城的那处宅子,便算是二房的私产了。叶落归根,薛彦斋和覃榕在外地如何奔波都好,京城是他们的家,到老了,定然要回来了,可宅子划分给了二房,大房一丝都没有分到,便是薛彦斋和覃榕觉得理亏,也顿时有些委屈起来。侍奉着薛老太爷病好后,薛彦斋和覃榕便踏上了返程的路途,这一去,除了逢年过节送些东西回来,抑或进京述职是前来探望薛老太爷,再未举家前来。大宋墨守成规的旧俗,分家的时候,祖宅都是按着均分的,除非哪一房担下了养老的全部责任,才会把祖宅分给那一房,不过,这也都是极少数。薛老太爷临终时本也不是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是看着病榻前忙碌的二儿子和儿媳辛苦,一时冲动所致,可是,病好后,他将错就错,却也伤了薛彦斋和覃榕的心。手心手背都是肉,薛彦斋心中不平,可薛老太爷何尝不难过?那些陈年的往事,久远到人们都已经记不清了,可一旦提起,又会让人忍不住揪心的疼痛,如一阵清风吹过,心头空留许多怅然。既然薛家那处宅子已经归了二房,薛彦斋将来若是回京述职,便少不了要重新购置一处房产,而有过往的那一丝芥蒂在,薛彦斋和覃榕,是绝对不愿意儿子寄人于篱下的,即便那人是他的亲弟弟。相比薛彦钧,薛彦斋和覃榕与妹妹的关系,便亲近的多。且不说长兄如父,薛彦斋对这唯一的一个妹妹诸多回护,只说覃榕当家的那三年,与小姑便相处的极好。覃榕的性子大大咧咧,有一说一,不似京城里那些贵门小姐一般扭捏,一来二去,薛氏的身上,便有了几分覃榕的性子,即便之后覃榕离开了京城,及至薛氏及笄后,嫁到了靖安侯府,这么多年,二人之间的私信却是一直没断过。这也是薛柘留在京城里念书,反而选择住进了靖安侯府的缘故所在。“薛家爷爷,心里一定很难过……”对薛彦斋和覃榕的做法未做过多的置喙,想及那个已将致仕归家的老人,白璎珞的心里,满是唏嘘。薛老夫人早逝后,薛老太爷再未续娶,起初是因为怕妻子留下的三个孩子受委屈,及至后来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了却因为财产分布不均导致两个儿子心有隔阂而愈发歉疚,这一生,临老了却落了个孤老一人的结局。换成是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忍的吧?同是老人家,白老太太便更能体会,见白璎珞这般说,也跟着叹起了气。“你薛表哥十四岁上就中了解元,可见是个聪慧至极的孩子,家里的这些事,他岂能不知情?所以,如今虽看着每日乐呵呵的,心里其实指不定多难受呢,你呀,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头惹恼了他。”薛柘自出生以后就没有祖父祖母的疼爱,白老太太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落忍,想起方才白璎珞小刺猬一般的抵触,忙柔声叮嘱起来。听完了这个冗长的故事后,白璎珞原本有些矛盾迷惑的心,顿时心软起来。初见薛柘时,倨傲是他**的保护层,熟悉了之后,他的谦逊,却是他真善的本面,如今,眼看他博得了靖安侯府上下老少的喜爱,自己却怀疑是他有心如此,不知安了什么心思。一想到自己竟这般揣测过他,白璎珞便觉得有些羞愧,一边,却为自己没有牙尖嘴利的对薛柘说什么过分的话儿感到庆幸。此刻,心中充满了对薛柘如今处境的同情,再听到祖母的叮嘱,白璎珞忙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应了下来。再在庆安堂遇见薛柘,白璎珞便收回了身上那些尖锐的针芒,安静的坐在一旁听薛柘跟祖母说话。偶尔,两人也会像小孩子一般斗嘴,虽争的脸红脖子粗,却也不会真正的恼了对方,及至临近白老太爷过寿辰的日子,两人已经私下里开始商量着一同为白老太爷准备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