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应该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何桃这个人是个隐藏得很深的急性子,她想着之前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串过一次门了,没道理正紧日子又临门退缩的。于是,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收拾节礼,拖着傅石陪着回娘家去。远远地就看到何家院门口停着辆驴车,何桃就纳闷了,难道这日子还有别人上门拜年?回头一想,只能是何家姑奶奶——他爹的妹妹何花回娘家了。何花是家中幺女,即使何志高和大周氏重男轻女,对小女儿也是不错的,让她吃饱穿暖平平顺顺地长到了十五岁,然后亲上加亲嫁给了大周氏娘家侄儿周福顺,换了小周氏回来给何富家做媳妇。何花嫁到周家,等了近三年才生了个女儿,然后又挨了五年结果又生了女儿,此后就一直没再传出喜讯。她婆婆到底顾忌着是自己男人的亲侄女,自己女儿又在何家讨生活,打不得休不得,就只能一天三顿地指桑骂槐地骂,最后还是唆使着周福顺纳了大青山山坳坳里的一个姑娘做平妻。总之一句话,何花的日子不好过。何花三天两头地回娘家哭诉,大周氏轻言细语地劝不说,还亲自上门去给她撑场子。不过,大周氏泼辣,她娘家嫂子也不是吃素的,三番两次后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总归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家人有错在先——生不出儿子,闹了两年大周氏也就焉吧了。何花只能继续在周家熬日子,熬啊熬,那平妻生了儿子了,还连着生了俩,何花就开始扭曲了,说话做事都阴阳怪气的。连大周氏都不怎么待见她了,她也就很少回娘家了,初二回门都有好几年没来了。今年倒是奇了怪了的,怎么就回了呢?何桃觉得肯定会有事,她拽着傅石继续走,反正跟她没关系!到了门口她没直接进去,想着很可能也就跟上次一样,在门口跟何富国几人说说话就走。她就在门口喊了一声。院门是开着的,何家人的女人们都在院子里站着,听到何桃的声音都扭头看向门口。大周氏皱着眉头,没说话。小陈氏眼睛一亮,随后又低下头。小周氏则张了张嘴,依然保持沉默。而回门的小姑奶奶何花则拿着手绢捂着眼睛,嘴里还在哼哼啥“不能见死不救啊”之类的。何富国本来是在堂屋里陪着妹夫说话的,听到何桃的声音就出来了,何有梁也跟在后面:“桃儿,你回啦!”“大姐!”“是呀,给家里带了点东西来。”,何桃让傅石把礼物交给何富国,又把每一包给谁的说了一遍:“这包点心软和的是给奶奶的,还有包烟叶子是给爷爷的。几块尺头就让娘给小弟小妹他们做身衣服穿。您的是一坛酒,傅石挑的,他说特别够味。”何桃带着东西多,何富国和何有梁两个人抱了个满怀。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愿意给大周氏等人送礼,可是,孝道大过天,该做的事面子上不能落下,她可不想以后摘了扫把星的帽子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何莲这会子也出来了,笑嘻嘻地翻何富国手里的包:“哇,好多点心呀,大姐可真大方!”“像啥样子!”,何富国又是虎着脸让何莲规矩点,又说了何桃一句“你就是穷大方!随便买点就行了的”,完了略带讨好地看向大周氏:“娘,桃儿给您拜年来啦,您看……”您看是不是让她进屋啊?何富国没敢直接说出来。大周氏抿着嘴皮,没说让进也没说不让进。何桃心里别扭,她也没报希望大周氏能开口让她进去,只是拽了拽傻愣在一旁傅石:“你倒是说句话啊!”“爹!”,傅石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然后就挠脑袋:“给您拜年了,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那酒很不错的,喝完了要是喜欢就跟我说一声,我再买去。”何富国去过傅家几次,在他面前傅石倒不怎么拘谨。“你也是的,家里的银钱可得仔细着花,别因为桃儿年纪小就净惯着她!”,何富国嘴里骂着,脸上却是带着笑:“过日子可不能太随心!”他掂了掂手里的大包小包,这堆东西可是值不少钱!家里过年备的过年点心拢共加起来还没这几包多呢,更别说何桃买的全是上好的东西,放眼整个村子这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礼了!“知道啦!”。何桃有些无奈。何家穷,一年到头都是半饥半饱的,见识确实短了些,一点小东西就觉得好得不得了。不过她没想多说,看样子今天又是进不了门了,正打算要辞了回家去。“是桃丫头吧?”冷不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这是小姑何花突然说话了,眼睛亮闪闪的就跟饿狼见了肉似得。何桃不自然地回了一句:“小姑姑,新年好。”“咋就站在门口说话呢!”,何花扑到门口,卡到父女几人中间,急切地说:“进去坐啊,小姑都好久没见你啦!”“……这个,”,何桃看向大周氏。何花是知道何桃的事的,不然看到站在何桃身边的不是张大就该问了。她却故作不知拉着她就往里走。看到何桃送的节礼她就敢肯定傅家是手有余钱的,不然可置办不起这堆东西。大周氏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来了就坐吧!”看她这两个月跟傅石处下来,谁也没出事,说不准命都改了呢?进来就进来吧!反正与何家无害,她何必扫了闺女的面?她是一眼就瞄出了自家闺女的打算,不过却一点也不看好。要说以前的桃丫头可能会被几句话给诓了去,现在的桃丫头是敢拿菜刀逼自己公婆一家子的狠角色,也是弯得下腰跟村里人套近乎的明白人。哪儿能让何花占了便宜去?何桃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大周氏居然没赶她走!不过,她心底还是寻思着,绝对有问题,而且问题就出在何花身上!果然,一行人进了堂屋,刚坐下何花就急不可耐地开口了。“桃儿啊,这大包小包的,我估摸着咱整个榕树村都没几个能比得过你!”傅石肯定是有钱,当初能出二十两聘礼娶何桃这个二嫁妇,现在又愿意出银子给她置办这份厚礼,身家必定不薄!如果能在她身上掏出点银子,自家的难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嘛!一提到钱,何桃就心生警惕,不过面上不显,随意地回答:“这不是第一次回门嘛!”“我看你这日子过得是匀称着呢!”,何花亲密地抓住何桃的手,然后又犹犹豫豫地说:“桃儿,小姑姑有件事,你可一定得帮帮忙!”何桃装作理头发抽回了手,说道:“姑姑您开玩笑呢!”“姑姑也就厚着脸皮直接开口了,能不能借二十两给姑姑,以后一定还你!”妈蛋!何桃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厚脸皮!开口就是二十两,二十我都要考虑考虑!何桃是个大方的,她愿意在自己和亲人身上花钱,甚至很享受这个感觉,但是何花明显不属于那个范围之内。再说了,她哪儿来的钱借啊,家里银子全是傅石的。傅石倒是不缺二十两,但是凭神马要借给你何花啊?“二十两?!我哪儿有二十两啊!”,何桃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你没有,你男人肯定有,当初他不就花了二十两娶的你吗?!”,何花急迫地说,说着就皱起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可是你亲姑姑啊!”何桃反感得不得了,立马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亲爹还没花过我的钱呢!”就是卖了她的二十两也是让何有田一个人给花了!何桃瞄了一眼别的何家人,不只是何富国,小陈氏、何有梁等人都是满脸尴尬,甚至大周氏都面露不悦。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啥数字不好非得提二十两!只有二房的三个人表情没变,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何桃之所以愿意跟何家重新来往,是为了名声,可不是为了做冤大头的!怪不得大周氏没赶她,原来是为了给女儿创造骗钱的机会呢!她一站起来,傅石也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多待下去也没意思了,她拉起傅石的手,不理会何花在后面又哭又喊,对众人说了一声告辞就走了。一出门,何桃就憋不住了,骂了一句“奇葩”,然后又问傅石:“你说我咋就这么倒霉?拜个年还能遇到这种破事!”“媳妇,别不高兴,咋说她也是你亲姑姑。”,傅石倒没有想太多。虽然不是自己爹妈,但总归是嫡亲的长辈。何桃翻了个白眼——就你孝顺!在她看来,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的话,傅石是个很离经叛道的人,他能替别人养儿子,接手了曾九娘的遗产,拿了贺远程给的绿帽费,这种不符合道德伦常的事情他做得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可是,另一方面,就像这种情况,他又对孝顺长辈的行为十分推崇。何桃觉得这是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对于“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这一说,她想想都憋闷,如果父母是明事理的还好,遇上胡搅蛮缠的岂不是一辈子都惨?就比如何富国,明明还算个有血气的汉子,一遇到大周氏就变成了闷棍,唯唯诺诺。如果就因为何花是长辈,她何桃就得言听计从的话,她宁愿这辈子就被人戳脊梁骨好了!“屁长辈!”,何桃踢飞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别说是她了,何家那一拨人也就我爹还值得我认,其他人,爷爷、奶奶之类,还有我那娘,都不是啥好东西!”“媳妇!”,傅石一听急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他抓起何桃的手,很严肃地说:“孝顺父母长辈是咱的本分,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何桃也怒了,朝他吼:“我就说了,你想揍我啊?”傅石顿时憋气了,脸红脖子粗的,结结巴巴地说:“哪儿能啊,我哪儿能对自己媳妇动手啊!”“那你凶啥凶啊?!”,你不动手,我可不客气!何桃吼着就往他腿肚子上踹了一脚。她很想说,幸好你丫是孤儿,要不然估计就跟何富国一个德行!不过,她还算有点理智,没真说出来,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往大荒地去了。傅石无奈地跟在后面,一声声地唤“媳妇”。咋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跟自己媳妇就是说不清呢!他觉得回去后必须要跟何桃好好地聊聊孝道,今天她是在自己面前说还算好,要是以后让别人听到那可就不得了!“丧门星”村里还能容得下,忤逆不孝的人是要直接下大狱的!大年初二,傅家小两口展开了一场关于“孝道”的辩论赛,谁也没说服对方,最后傅石用武力战胜了何桃,扑上去压倒睡大觉!大年初三,村里人都不会出去拜年的,因为这一天又称为赤狗日,给谁拜年就会跟谁争吵。傅家小两口自己在家里继续吵!大年初四,接五路财神。何桃原本想好好操办操办讨个好兆头,可是一翻黄历才发现这接财神形式太复杂不说,要供奉的东西还真多,家里的东西没备够,只能悻悻地放弃了。当然,她也没忘记损了傅石一顿说他没准备好,最后指挥他冒着寒风在凌晨放了串鞭炮接了财神。大年初五,俗称破五,得包饺子吃,剁饺子馅时得把菜当做小人,剁得狠一些碎一些。何桃还记挂着初二那天傅石凶她的事情,亲自下场剁了饺子馅,“咚咚咚”地剁了半个时辰。剁完以后她就哼哼胳膊酸,傅石很有眼色地帮她揉了又揉,自此吵架的事情才算是真的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