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这天,何有梁和何莲来找何桃了。他们之前跟着小陈氏去了外祖家祭拜,回来一得了空就来找何桃了,跟她分享了小姑何花借钱的内、幕八卦。原来是因为何花的大女儿周可人闯了祸。周可人跟邻居家的小子吵架,吵急了就推搡起来,把人给推下了山崖,那孩子摔倒了脑袋,被找的时候都死透了。杀人偿命,要是上公堂的话,周可人得抵命的。可是念在她年幼无知,大家又都是同宗所出,反正这时代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又有族长出面调停,两户人就决定私了。私了就意味出钱摆平麻烦,死了儿子的那家人咬死了要周家给二十两银子,何花理亏自是答应的。农村生了闺女,俗称为赔钱货,就是替别人家养的媳妇,但若是运气好生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娇娘的话,那家里就多了一棵摇钱树了。周可人长得貌美,原本是属于能回本可赚钱的一类,可出了这档子事谁家还敢聘她周可人做媳妇啊?不仅是她自己,周家所有女孩以后都说亲事都不会顺利了。周家是聘礼捞不着,还要白白赔上二十两,说不定还要养一屋子的老姑娘!何花的丈夫周福顺是家中幼子,兄弟三个还没分家。没分家就意味着进项、债务都是摊到各房头上的,让何花家赔其实就是让周家赔,上面两房人哪儿能同意啊,说是他们三房的事情,让三房自己解决。可是,三房哪儿来的钱啊?“没钱,没钱就卖了她啊!反正她都是她惹出来的事,惹祸精!我还想找她算账呢,连累我家丫头……”大房的媳妇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好主意,包括周可人的亲爹周福顺。是呀,卖了周可人不就万事大吉啦!早几年大旱的时候,周家人就动过这心思了,不过当初人论斤卖也贵不过米价,他们舍不得贱卖了才做了罢。一心等着周可人长到十四、五就给嫁到哪家富户换来大笔的银钱,或者去大户去做个小妾姨娘之类的也能帮村周家。现在是不成了,娶妻娶贤,谁会娶个杀人犯做枕边人啊?但以周可人的身段相貌卖窑子里的话,别说是二十两了,就是五十两也没准能成。何花拢共就这么两个闺女,宝贝得跟命似得,原以为闺女以后是能去大户人家享福的,现在却是要给卖去做窑姐,她哪儿肯啊!正巧,何花听说娘家收了傅石高价聘礼的事。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过得这么惨,全都是因为爹娘把她嫁到周家,他们有义务,必须得帮她。周福顺却觉得就算何家有钱也不可能借给他,而且,何家人肯他也不敢借啊——借了就得还!不过想着反正就陪何花走一趟,绝了她的心思回去就卖闺女,这才跟着何花上了门。结果不出他所料,高价聘礼早进了别人的口袋。他反正没报希望,就跟何家的男人们解释自己的苦衷,由着何花在那儿跟女人们哭闹。正闹着的时候,何桃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她就缠着何桃借钱了。何有梁和何莲两个人说完这事情都是心有余悸。尤其是何莲,很是后怕地拍拍胸口说:“幸好,咱家虽然穷,但是也没到卖闺女的地步!”何有梁“哼”了一声说:“那是你不知道,当年爷奶可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大旱那年,差点儿就把你和大姐一起卖了换粮食!要不是太叔公不准,你们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原主的记忆里是没有这回事的,估计当时也就大人们私底下商量,让何有梁偷听了去吧。何桃不知道该说啥好,原来何家看着普通实则上也是个狼窝啊!“咋能说卖就卖呢!咋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呀!”,何桃完全不能理解这里人的思维:“当时咱爹同意了吗?”何有梁点点头,又急忙解释:“你也知道,咱爹是孝子,爷奶说的话他不敢不听。不过,以后不用担心这个了,太叔公后来加了一条不能卖儿女的家规。”太叔公是族长,何氏一族上下两百多号人都得听他的,他说话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太叔公厉害!”,何莲呼了一口气,拍拍小胸脯。“这个加得好,太叔公果然是有骨气的!”,何桃觉得太叔公的形象立马又高大了几分,对宗族的认识深刻了一分。何有梁呵呵地笑着说:“有些人可不这么想,说太叔公穷讲究。那年卖人的可多了,大姐你应该记得,那段时间咱村里少了好些人,不过大部分都是三姓以外的人家,卖女儿、卖老婆的都有。”何桃看着何有梁和何莲,一个稚气未脱,一个懵懵懂懂,再想到何家的家境、家风,她就替这两个担心,可能过个几年,何有梁和何莲就要重蹈何有栋与她的覆辙,娶个破落户嫁给病秧子。一切的根源都在“贫穷”二字上。想到这里何桃就问何有梁:“小弟,你有没有想过学门手艺啥的?”若是何有梁能学门手艺的话,不说靠着赚钱养家,至少也是能补贴家用。何有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奶奶说做学徒太苦了,就不让我去。”这时候的学徒就等于师傅的孝子兼奴仆,待遇估计就跟何桃在张家的时候没啥太大差别。大周氏虽然贪财,可也是舍不得乖孙去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吃点苦算啥呀!”,何桃不了解实情,无所谓地说:“何家地那么少,人又多,以后分家了,只靠地里的收成能过啥日子啊!”“反正我现在已经不想去学手艺了,我想像姐夫一样,当兵去!”,何有梁说。傅石可是能随便就拿出二十两的,他只觉得太了不起了!何桃没好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啊!命没了,要钱有屁用!”更何况傅石的钱来路不正!傅石在一旁地嘿嘿笑。何有梁想的太简单,以为当兵就有钱拿,不知道新兵营训练有多苦,也不知道饷银还会被上官克扣;而何桃又把当兵想得太残酷,边关战事也不是每年都有的,他自己当了六年兵就上过七次战场而已。不过,他也是不占成何有梁参军的,吃苦吃亏都不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进去了就没那么容易出来,除非是死了残了。傅石就把自己知道大齐的募兵制度跟何有梁讲了。大齐有“四面八方”八大军区,其中驻军人数最多的是雪城的东北军区,也是战事最多的军区。募兵实行的轮区招募制,除非是战事吃紧时可临时就地招兵外,不得在招兵军区所属州县募兵,也就是说,如果东北军区需要募兵的话,需要上报朝廷由朝廷反分派招兵区域,分到南方军区了就去南方州县招兵,分到西北就去西北。新兵一入了军营就要由平民户籍改为军户,除非是死了,不然只能在退伍后由部队统一安排,下放到军区所属州县落户,而且世代都要有男丁入伍服役的。临时征兵倒是战事结束后就地解散的,可这种情况大齐开国以来就没过几次。进了军营就意味着故土难回了!“姐夫你不就回来了吗?”,何有梁不解问,而且,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呀!傅石有些不好说了,扭头看何桃,何桃接过话说:“他不一样的,特殊情况。他是在战场上救了个将军,所以,嗯,你懂了?”“姐夫你可真厉害!”,何有梁激动地说。将军多了不起啊,居然还要被姐夫救,姐夫岂不是比将军还厉害?!傅石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姐夫,快跟我们讲讲当时啥情况啊!”,何有梁催促。傅石只能“哈哈”,求救般地看向何桃,媳妇,你继续编啊!何桃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当时场面混乱,他就顾着杀敌保命,结果一回营后将军就说是他救了他,他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原来是这样啊……”,何有梁满是遗憾地叹气,傅石则是笑着看向何桃。“对呀!就是这样!”,何桃挑挑眉毛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你知道了,当兵是行不通,除非你是不想回来了!”何有梁有些泄气地说:“那咋办?现在要学手艺的话,就算奶奶同意了,我年纪也大了,师傅也不会收我了!”“我有个主意,”,何桃一拍手,扭头问傅石:“石头,不如你教他打猎吧!何有梁眼睛一亮,看向傅石:“姐夫,你能教我吗?”傅石打量了一番何有梁豆芽一样的身板,斟酌着说:“我怕你干不了。”“我行的!别看我瘦,力气也不小的!”,何有梁站起来:“我一直都在帮家里干农活,去年开荒的时候,我也一直帮忙的!”何桃也看着傅石,虽然嘴上没继续催促,可是那满脸希冀的样子自是不言而喻。傅石捱不过,最后点了头。不过他也事先申明道:“得等开春雪融以后,我带你进一次山看看,如果行的话,我就教,不行的话就别勉强。”“嗯嗯,我一定行的!”,何有梁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我也要像姐夫一样猎大野猪!”何桃乐呵呵地说:“嗯嗯,等猎了野猪让你姐夫去卖,钱我就帮你存着,给你做本‘有粱小账’。要是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就拿出来做聘礼!”“……”,何有梁和傅石都觉得何桃想得太远了,而且都一样隐隐不赞同,还没分家呢咋能背着家里藏私房钱呢?何莲却觉得很开心,拍着手说:“对的!都存起来!”“……”,傅石觉得自己应该再跟何桃讨论一下孝道,她自己歪门邪道不要紧,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可是不能把何莲这个小姑娘也给带歪了。他可是亲眼看着媳妇做了一本“莲儿小账”,记的就是何莲存的私房钱,比如之前帮忙做针线活赚的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