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田对于回家路上又三批不同的人马等着收拾他是一无所知的,他背着书篓出了金槐镇,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何有栋。他不禁有些得意,原来这个所谓的大哥见着他总是阴阳怪气的,尤其是在他腿不好的那几年里,逮着机会说他浪费家里的粮食,可是如今却要眼巴巴地来接他。“老二!”何有栋一看到何有田就奔了上去。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的,可是见了面后就下定了决心,凡是向前看嘛!路上没有别的行人,何有栋无所顾忌,噼里啪啦一息不停地把自己如何从高寡妇那里得知容蓝要伏击他的事情说了。何有田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何有栋说到知道是他杀了太叔公的时候,他的脸黑得都能滴水了。何有栋见他双眼泛红,似乎是恨不得张口咬死他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发颤,咽了口唾沫才讨好地说道:“老二,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会让外人害你的。你放心,这路上只要有大哥在,容蓝就别想动你一丝一毫……”何有田略显嘲讽地说:“那就多谢大哥了,弟弟不会忘了你的。”他当然不会忘了何有栋,等解决了容蓝后他再慢慢料理他。吃一堑长一智,他可不会容许在何桃和高寡妇之后再来一个握着他把柄的人!“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何有栋却丝毫也没有自觉,还大大咧咧地拍了何有田一下,然后又继续说:“老二你打算咋解决容蓝啊?现在也不知道她人到底在哪……”何有田没有说话,他倒是希望容蓝此刻正在路上等着他。他占了先机所谓的伏击就成了笑话,容蓝不在那才叫一个麻烦呢!“没了容蓝高寡妇也是麻烦,不过,我敢打包票,她没把这事告诉容蓝以外的人…….”,何有栋说着偷瞄了何有田一眼:“你不用担心她没了以后会有别人高发你。”何有田言不由衷地说:“多亏大哥你,不然我就得不明不白地被她压制一辈子……”躲在路边树林里的容蓝夫妻俩密切地关注着何家兄弟二人,因为离得远,他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自然就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了,他们耐心地潜伏着,只等何有田二人进了前方的密林后就动手。近了,近了,眼看着何家兄弟沿着大道穿入了密林一段,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别的人后,容蓝丈夫金青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弓,搭上箭矢瞄准了何有田。容蓝屏住了呼吸,可是金青崖却一直保持瞄准的姿势没有放箭。她不由得急了,压低声音道:“青崖,难道你不愿意了?”金青崖闻言放下了弓箭,痛苦地说:“这是杀人呐,我……”“那个根本不是人,是畜生!”,容蓝斩钉截铁地说,她拉着金青崖的手哀求道:“青崖,就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帮我的……你不要把他当成人,就当做你平时打猎一样,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金青崖依然有些犹豫。容蓝很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夺弓:“自己来!”“篮子,你让我再缓缓……”“再缓缓?再缓缓人都走了!”金青崖这才一咬牙又搭上了箭,再次瞄准了已经走远的何有田,容蓝紧张地拽住了他衣服的后面,屏住呼吸,然后她听到“嗖”的一声,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的惊叫声。“中了么?”,她问道。金青崖点头:“应该是中了。”“走,咱们靠近点去看看!”,容蓝不放心,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夫妻俩正要从掩体后现身的时候听到密林里有喧哗声传来,他们吓得赶紧又躲了回去。“这下咋办啊?”,容蓝慌了。金青崖也是射猎的好手,他说射中了何有田就肯定是中了,可是射到的地方是否致死那就不一定了。怎么就这么巧,刚好这个时候有人路过了呢?要是这些人发好心救了何有田他们就前功尽弃了。事实证明容蓝想多了,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不是普通路人,而是顾诚派出来的家仆。金青崖看清楚了来人的打扮后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别急,这些是逃难的流民,不会多管闲事的,说不准看到了还会绕路走呢!”顾诚也是谨慎的人,何有田有功名在身,不比寻常人死了就死了,他吩咐家仆扮成了流民,下手。流民么,这时候战事刚结束,流民多得是,谁知道是哪儿的流民下的手呢,就是神捕在世也找不到所谓的真凶。顾诚的长随是顾家的家生奴才,随了主家的姓,单名一个宝字。顾宝为人机灵,又与顾诚从小一起长大,俩人虽然主仆名义实际上却好得跟同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顾诚被人设计自然是火大的,可是顾宝却比他这个正主还要愤怒三分,主子在他的照看下差点出事,这是他的失职。领了顾诚的命令后,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得顾诚出了这口气。他带人在密林里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目标,以及目标的同行人。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当看清楚何有栋的打扮后,他以为何有栋是何有田家里派来接他的仆人,正要下令一网打尽不留活口,何有田就被不知哪儿射来的一箭正中胸膛。顾宝傻眼了,这又他娘的是咋回事啊?!是山贼还是流民,还是说遇到了长毛的残兵了?各种猜测一闪而过,顾宝紧张得不得了。可是那一箭之后就没了别的动静,像是在说这一箭就只是为了射中何有田,他不由得心中诽腹,这何有田倒是有大本事的——惹事的本事!他不再多想,当下决定从密林现身。何有田中箭倒地,何有栋吓得当场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开嗓子就大叫起来,声音未落又看到一群流民突然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吓得差点没当场尿裤子,双腿却神奇地恢复了力气,趁着流民还未靠近一趟就跑。哪儿还管何有田的死活啊,抱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大哥,救我,救我,大哥……”,何有田朝何有栋伸手呼救。“赶紧逮住他……不,不用追了,咱们撤!”,顾宝原本想把何有栋弄回来一起做掉,略思考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留个证人证明流民生事也是不错的,更何况如今情况不明,还有第三方人马在呢!顾宝走到嚎叫呼救的何有田跟前,一脚踩在他没入他胸腔的箭头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这贱种!居然想害我家少爷!”“是你?!”,何有田与顾诚相交半载,对他的长随自然是不陌生的。一开始他也以为是流民,直到此刻才看清楚所谓的流民居然是熟人。他彻底绝望了,如果是流民就好了,流民为财,顾宝却是要他的命啊!顾宝冷笑一声拔刀捅向了何有田的心口。“不要……”不要杀我,我还有远大的前程,我将来会中举、中进士,我会做大官……我要让所有之前瞧不起我的人后悔曾经轻视我,我要……何有田的话没能说出口,顾宝的刀很锋利,“噗嗤”一声刺破了他的心脏。死亡来得又急又快,在他失去生命前的那短暂一瞬间,何有田看到了太叔公,看到了容瓶,看到了罗神婆,他还看到了大周氏,也看到了王琼花,还有何富家和小周氏,一张张的熟悉的脸闪过,最后是陈芸的脸。那是十三岁的陈芸,她眼角含笑,俏生生地看着他,落落大方,正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他好想摸一摸她的脸蛋,可是他的手不过微微抬起一点又落了回去,他的生命走到了终点。一切终是徒劳……顾宝为了保险起见,起身以后又蹲下来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这才带人匆匆从密林的另一边走了。容蓝和金青崖一直耐心地等着,顾宝等人走了以后,他们才来到密林里。容蓝见到何有田惨烈的死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才轻声说了句:“小妹,你的仇已经报了,你安息吧。”这世上有许多巧合。傅石想要办了何有田,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何有田却恰巧被另外的人弄死了,他没能及时赶到。虽然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争取的,敌人死了就是死了,并不是一定要自己动手。可是,对于傅石而言这个巧合不巧之处在于,他没能弄死敌人,却有人要他去为敌人报仇。报仇?可啥玩笑!老子心里正舒坦他死了呢!傅石只差了一步,他遇到了狂奔逃命的何有栋。傅石很不喜欢何有栋,因为他是何桃与何家闹翻的罪魁祸首。他自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何桃是爹娘健在却因为别人的原因不待见她,换位思考后他觉得自己媳妇实在是太可怜了。即使何桃无数次地说不在乎“所谓的娘家人”,她的娘家人只有何有梁和何莲,傅石依然觉得她心里其实是很伤心的,觉得她其实是不想闹到那个地步的。因此当他何有栋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妹夫,老二被流民杀死了,你要给他报仇啊”时,傅石条件反射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他心里甚至有些可惜,流民咋就没把你一起给弄死了呢!不过,傅石还是决定去看看所谓的案发现场,去确定何有田是不是真的死了。巧了又巧的是,他这一去居然遇到熟人了。这个熟人,指的是从上京城赶回来的何有志、念宗一行人。“叔叔!”时隔半年后再见,念宗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有多么畏惧傅石,一看到他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他跑过去。念宗的两个书童柳江和王仓以及照顾他起居的罗七娘也跟着下了马车,规规矩矩地朝傅石行礼道:“老爷”。傅石自然不会拿出对待何有栋的态度来对念宗了,他笑着翻身下马把念宗抱了起来,还颠了几下,说了句“像是重了不少”,最后还像对双胞胎那样亲了亲他的脸蛋。亲完了以后傅石自己觉得不自在起来,他感觉似乎周围人的眼神都不对了,他略不自在地打了个哈哈。念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婶婶经常亲呢,可是叔叔从来不亲我的,一定是因为太久不见想我了!“老二啊,你死的好惨呐……”何有栋的一生哀嚎将这对不着调的叔侄拉回了现实,是了,这儿可不是叙旧的地方,地上还躺着一个刚死不久的人呢!“我害怕!”,念宗“哎哟”一声捂住了眼睛。傅石将他放在了一个巨石卫的马背上,示意那个巨石卫看着他,然后朝站在尸体旁边的何有志走了过去。何有志脸色发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接近,傅石心想读书人就是胆子小啊,这点毛毛雨的场面就被吓成这样了。他又看了一眼马背上捂紧了眼睛的念宗,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操练念宗。傅石看了一眼地上的何有田,胸前一箭,心口一刀,气管也被割了,唔,脸上还被划了几刀……这流民也跟何有田是私仇的吧?“这可咋整啊,我咋跟二叔、二婶说啊,老二是他们的独苗苗……”,何有栋哭着哭着就愣神了。何有田是二房的独苗苗,他死了二房就绝嗣了,老三又已经分家出去了,以后家里的房子、土地就是全是他何有栋一个人的了么?他以前咋就没想过老二死了对他有这么大的好处呢?还有,何有田死了,死在了流民手里,以后也不担心容蓝报仇扯出太叔公的事情了……何有田死了比活着好啊!虽然比不上他日后飞黄腾达了提携家人的好,可是人都死了,想太多没用啊!死了也好啊!何有栋想着想着就哭不出来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开嚎:“老二啊,弟弟啊,你运气不好啊,好不容能回家了,又遇上那些天杀的流民啊……往常我就说过你的,别一天到晚窝在屋里看书,要多活动活动,要是你能跑快一些的话,哪会跑不过流民啊,咱俩可是一起跑的啊,我跑过了,你没跑过啊,跑不过就没了命啊……”何有栋还不忘干嚎着为自己洗白。傅石实在是不想理他,就转身跟依然在发呆的何有志说起话来:“有志,你们咋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在京城待两年的么?”被点了名何有志才回过神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傅石一眼,顿了顿然后才慢腾腾地说:“听说打仗了,担心家里就回来了,本来在就该到了的,路上设了关卡不准平民过,达达族退了才放行的。结果走到这里就看到了…….妹夫又是要往哪去?还带了这么多人?”傅石自然不可能说他是来弄死何有田的,含糊道:“原本是打算去府城寻个朋友的,遇到你们就不去了,走,走,走,咱赶紧回家去,明个可就是大年夜了。今年咱们村的大年可就热闹了,村里人一起吃团年饭……”何有志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脚边躺着的可是他的舅子啊,虽然是堂的,也是舅子啊,虽然两家的关系不好,但是也是舅子啊!他居然连个表面活都不愿意做,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什么团年饭!他看了看跪在尸体旁边哭得假得不得了的何有栋,这俩兄弟一点都靠不住啊,他赶紧建议道:“还是先把有田送回家去吧,就搬到马车上去……”马车里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正是是何有志的新婚妻子陈福娘发出的。傅石面无表情地说:“搬啥马车啊,哪能让死人占了活人的地啊,放马背上驮回去就是了。”何有志无奈地说道:“死者为大,再说了,让村里看到了会说闲话的。”“行,读书人就是讲究……大就大吧,反正都死了。”,傅石伸手把何有田的尸体想扛麻袋一样地扛起,大步朝马车走去,车里的陈福娘再也坐不住了,花容失色地在侍女的搀扶下慌慌忙忙地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