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忧虽封了长乐侯,却未给他赐府。谁不知这长乐侯便是大长公主的准驸马,公主府已然够大,十个侯府规模也比不上,与其另设侯府,不如侯爷搬去公主府。当然本宫的考虑是,九月重阳将近,另造一座侯府已然来不及。若是完婚后,本宫要搬去只有公主府十分之一的侯府,高唐从良首先便表现出极大的不乐意,公主府的半里荷塘春夏可纳凉赏荷塘月色,秋冬可听雨观寒塘鹤影,正是品茶斗酒赋诗泼墨之京师一绝,弃之太没天理。好在长乐侯并不在意这栖身之所,倜傥洒脱地回了公主府,熟门熟路地住进了藏娇阁。众人围着准驸马长乐侯央求其绘声绘色描述东鲁战场以及如何擒获反贼兄弟的,何解忧讲述了一路的秀丽风光,描述的战场也是让人身临其境,待到如何擒获反贼以及那兄弟二人如何彪悍勇猛时,何解忧一言以蔽之,天命。再不多言。无论大家怎么揣测询问,何解忧都一副寡淡的样子,最后以沐浴为名,施施然去了露天汤池。侍墨跟我汇报这些时,眼里贼亮,各种明示与暗示,“从前驸马都在藏娇阁层峦叠嶂的屏风后的数尺高的浴桶里沐浴,今日居然会去露天温泉汤池,公主你就在批朱阁坐着批折子,批得下去?”我合上刚批完的一本折子,一手从案头堆到与我脑袋齐平的奏折山上再取一本,一手提笔蘸了朱砂墨,回她道:“以前听说异国有个风俗,公主出嫁前先由侍女试婚,对驸马身材、体力等进行全方位的考察。要不你先替我瞧瞧去?”素来八卦又奔放的侍墨嘿嘿笑了两声,“公主同驸马又不是没有洞房过,还用得着考察么,公主肯定心中明镜似的。”我盯着奏折上的章,本朝臣子风气不是太好,写奏折上来便绕七八个圈子旁征博引再迈入正题,平日我一般能快速跳过这些个圈子直奔主题,今日被侍墨一打岔,不小心拐进圈子里绕不出来,读来读去不晓得要表达个什么意思,理所当然迁怒于侍墨,“谁说本宫洞房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侍墨躲到了落地灯架后,探出脖子,十分执着,“那那那公主肚里的孩子是谁的?”我好不容易爬出一个圈子,一个闪神又掉进另一个坑,“孩子?”侍墨探寻的眼神滑到我肚子上,溜了一圈,“前几日那宋泼妇早产,简相那般焦急地一路问来,还以为是公主。大家也才回过神,原来公主已经有了呀……”一面分析一面恍然的侍墨忽然神采异常,“不是驸马,难道是……”未等她回神,一本绕七拐八的奏折从天降到了她脑袋上。“本宫一个时辰后回来,回来的时候若看不到提炼后的简洁版奏折,今年荷塘的莲蓬就你一个人采了。”我振衣起身,迈开步子往阁外走。身后角落里传出虚弱的嗷呜声,“奴婢还是去采莲蓬吧,提炼这些酸腐字,只怕将来要不孕不育了……”“采完莲蓬把高唐叫来,本宫给他念诗,什么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什么一日不见,如隔小三,告诉他这是一个纯洁的女子为他作的情诗……”侍墨跪倒,“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帮公主看折子……”末了,再弱弱抬头问,“我压箱底的东西,公主怎么知道?”我挑了挑嘴角,施施然消失在了批朱阁门口。※公主府入门便是半里荷塘,最是惹眼,夏秋之时,香飘十里。再往深处去,亭台楼阁的最后方,却有一处天然泉眼,依泉而建了一处温泉浴池,周围植以花草药材,因泉水温度影响,四季花开,芳香馥郁,再加上药根滤水,此处温泉便更具有消除疲劳养生滋颜的莫大功效。远远见着几个侍女端着茶水毛巾之类,却扭捏羞涩不敢近前。驸马光天化日泡温泉,还把自己扒了个干净,任是豪放如侍墨,也只敢偷偷跟我汇报,未敢来亲眼证实。“公主……”几个侍女端着托盘跪下,如见救星,却不无遗憾。我淡淡道:“送过去嘛,驸马等着呢。”“奴婢不敢!”侍女们深深垂下头。我点点头,“驸马这人比较害羞,平日沐浴都要挡好几个屏风,谁撞着他洗澡,都要被他记恨十个八个月。本宫素来宽宏,就不计较他这些小九九了,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都下去吧。”说罢,接过她们手中托盘,一脸以身饲虎的毅然,去了汤池。长安城内珍稀的汤池只此一处,在今天之前,都未有人敢随随便便扒拉光了跳进来,就是洛姜跟小皇帝,也得是生病了体弱了,才能准入。长乐侯何解忧,这个挂名的准驸马,一言不吭就脱光了来洗澡,倒真是,无法无天,目无本宫。可爱得紧。此时,汤池蒸氲,水汽雾绕。他正倚靠在池子边,闭着眼睛,头枕池缘,水面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分,大半个身体都在雾气与水泽下。我轻手搁了托盘,取了干毛巾,轻步走到他身后,蹲下,盯着他湿漉漉的光洁胸膛看,再往下去一寸,被可恶的池水挡住了,水汽缥缈,池水一点也不通透,我十分惋惜,不胜唏嘘。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抓住我手臂,一拽,“扑通”老大一声响,本宫掉进了池子。罪魁祸首捞起湿漉漉的本宫,抱住腰就压到了池子边缘。我吐出一口水,“呸,本宫喝了你的洗澡水!”何解忧替我抹了一把脸,不良地勾起嘴角,“偷看本侯洗澡,你这个女登徒子意欲何为?”我推了推他,没推动,“偷看了个鸡腿儿的!本宫从来不屑于偷窥,明明是光天化日地看。”“看到什么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是么。”何解忧眼里一笑,浅浅流光泄出,“公主想我不想?”我看着他,“想呢。”“有多想?”“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但未获粉身之所耳。”“耳你个脑勺子!”何解忧嘴边挂着一丝凉凉的笑,“想得蓄面首,逛青楼,买清倌儿,睡宰相?”我悲伤道:“流言蜚语恶毒中伤于吾。”“听说你还险些小产……”何解忧目光顺着我因被水打湿而贴身的衣襟滑了下去。“我一没跟你洞房,二没跟别人睡,小产个毛啊!”“我上回写的情书好看么?”“好、好看,就是有点酸……”我按住他的手,身形沿着池子边缘往旁侧蹭。他眼里黯了黯,压着眼睑瞧我,“我的心意,你却觉得酸。”最见不得美人黯然,我忙安慰,“酸中带甜,甜到牙齿发软,明日让人把情书裱糊一下,以传后世。”不知是被温泉池子泡过更显温情还是小别之后更黏糊的缘故,何解忧这番吻得格外投入。之所以知道他投入,是因为我很不投入。睁着眼观赏他垂下的浓密睫毛,心思有点飘远,也没顾得上回应他。没多久,他自然察觉,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睁开,继续缠了一阵,退出,转移到我耳边,低语:“在想别人?”我回神,抱了抱他滑溜溜的背,“重阳是不是快到了?”“公主是想快些到还是晚些到?”他又蹭到我耳后,吐息温热。“早到晚到都是一样,快些上去吧,我有些话要问你。”说着,我随手推了一把,再把手里毛巾甩到他身上。他也没再坚持,放了我,便要直接上岸。我一把捂住眼睛,“且慢!”哗啦一阵水响,有人已经出浴,上了池岸,声音很是清绝,“原来你这登徒子是徒有其形。”我悄悄移开了两指,见他一副毛巾裹住重点无比**却又神态淡远无比清高的形容,顿时觉得千言万语也无法描述他这副尊容。待他转去内室更衣,我爬出了温泉。侍女们这才敢靠近,一个个面色绯红。我站在池边,由着她们替我脱去湿漉漉的衣衫,解散打湿的发髻,再换上新衣。何解忧已从内室出来,不知道在后面站了多久,悄无声息上来从侍女手中接过衣带,系起了衣结。侍女们离开后,我散着头发坐到了椅子上,示意何解忧坐另一张椅子。我往椅背上一趟,轻拍扶手,淡然开头:“何帅,平叛的过程,你同我再说说。”“战报折子上写得比较笼统。”已换上一身藏青色闲适宽袍的何解忧也往椅背上一靠,轻袍缓带,不尽的隽永,摇开了扇子,缓缓扇风,“公主若是想听,我便说得细一点。”“好,越细越好。”“我帅军抵达东鲁时,青州早已失守,叛军在青州、即墨与莱州形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何解忧端起椅旁矮几上的茶,饮了一口,继续摇着扇子道,“因此,我写了封书信暗中派人送往即墨城,许李济以钱权美色。”我从椅子上半坐起,惊诧道:“这李济怎会轻易信你?”何解忧合了扇子,作摇头状,“他当然不信,我也不指望他信。他收书信的事,我又派人暗中散播消息到即墨叛军将领间,同时也让远在莱州的李善闻知。”我支着胳膊,托腮瞧着他,“若是这李善高明一点,也不会轻易中你这凡间计。”何解忧继续道:“他当然够高明,不过当他听说李济床底下发现不明来历的金银时,只怕他想相信自己族弟,也无法再相信了。何况不论他相信与否,即墨城中,李济部下因不满李济刚愎自用的大有人在,何况又亲眼得见床下金银,民怨只等这个导火线而已。李济的人头被挂在即墨城上时,人心已涣散,乌合之众只顾争权夺利。这个时候的李善想必也是反应过来了,不过等他的命令与援军到达时,我军已夺下了即墨。失了羽翼,雄鹰也是飞不起来的。随后便是公主的神武军与李善大军交战三日,顺利擒下叛军头领。”“除了封侯,解忧,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说,不要客气。”长乐侯毫不推辞,啪地打开扇子,“本侯希望府中人少一点好,节省开支,同时,不要让我再听到面首二字。”有一种人,天生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