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迷瘴

他知道，她把失利归咎于和他的早恋，所以他什么情话什么承诺都没有，只给她寄去了这一首诗。也就是这首诗莫名给了阳颜以勇气，让本来想收拾行礼出去打工的她，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跟阳建军请求，让她再复读一年，她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如今再看到，阳颜顿时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她立在自家门前的小河边，跟来找她的纪明远说：“我们分手吧。”那是她第一回正式跟他提分手，纪明远答应了。阳颜伤感之极的回到家，看着那首诗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复读前半年，两人没有一点联系，只开学时她收到他给她寄来的一套学习试卷，除了邮包上的字，他什么只言片语都没留给她。第二学期她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他的一个礼物，是托苗凤带来的，一颗黄澄澄的子弹，拿根红线穿着，简陋得苗凤看到都说他好意思拿得出手。这一回，他附了一封很简短的信，信上说这颗子弹是他开学军训时留下来的，他特意在上面打了一个孔，做成项链送给她。尽管他一样什么别的话都没有，但是阳颜知道，他这是变相告诉她，他在大学等着她。后来他和她说，他那是用另一种方式遵守了他们高中时的约定，等到毕业再继续。想到这些，阳颜心头一阵恍惚，现在的他们，是再续前缘，还是尽管细节会有改变，事实上只不过是把前世的路提前走一遍？于是，所有该经历的一样会经历，所有该来的，一样会到来？她突然很害怕，也很惶恐，她看着外面在暴雨下黯淡下来的天色，只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珠网，她是陷在珠网边沿上的小虫子，不管如何挣扎，最终都逃脱不了沦陷的命运。她一下很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不知道是怒火烧去了她的理智，还是这将近两年苦行僧一样憋屈的日子令她感到难熬，亦或她青春的身体依旧还保留着冲动的特质，总之，她豁地站起来，冲到黑板前，不由分说，刷刷三下两下就把这首诗给抹掉了。旁边还在细细回味咀嚼这首诗的同学都被她惊呆了，其中有个同学还问她：“阳颜你干什么？这诗写得挺好的啊。”其他有认出笔迹来的就笑：“不会你这么小气，你们家纪明远写的就只能给你一个人欣赏吧？”阳颜一点也不欣赏这种没有幽默的幽默感，但这么冲动地跑上来做完这一切后，她整个人只觉得又羞又臊，一时竟有种无法立足的感觉，转头便跑出去了教室。纪明远也吓到了，还以为自己的“高调”惹恼了她，所以阳颜跑出教室时，他也没多想跟着追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下楼，好在下雨，阳颜并没有跑远。他找到她时，她呆呆地站在教学楼侧面的屋檐下，光线昏暗，水雾凄迷，瘦瘦削削的她亭立在那儿，像一个孤独的迷路的孩子，不知道怎么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说不清为什么，纪明远的心蓦地抽疼了一下，竟没有走上去，就那么静静地呆呆看着她。好似是怕把她吓住，又好似是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其实他原本不是这么怕三怕四的，最初晓得自己喜欢她的时候，他是何等的胆大妄为，竟然敢就在两人根本就不熟的情况下，在那弯弯的河道里捉弄她，然后对抱在怀里的她说：“阳颜，我喜欢你。”那时候，一句喜欢说得无比顺口，好似那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阳颜站了一会便回过头来，隔着不长的距离，她很清楚便能看清他的样子，俊朗的眉目间竟染了一点薄薄的阴翳，她忽然想起第一回注意到他时，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别人在专心写试卷，他半趴在桌上拉着同桌一起研究五子棋。他不识情滋味的时候，嘲笑为情所困的陈沛是“自讨苦吃”。就算喜欢她的最初，他也是不管不顾的人，大喇喇地对着她宣告他对她的喜欢，而不管她又羞又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拉着她，一定要她给他一个说法：“阳颜，行不行，你吱一声啊。”被bi急了，阳颜只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他就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了，你同意做我女朋友了啊。”阳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哈哈大笑，眉目舒朗得那般坦荡可爱。然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却慢慢少了那样的笑声，被她弄到最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和苗凤说：“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心痛的滋味。”她以为，这一世的他不必经历这些，但是，她不能否认，那个开朗的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大男孩，已经不见了。不管她有没有接受他，这都是结局，不能逆转一般。阳颜心里嘴里都冒出了苦泡泡。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能好好爱他一场？至少在爱他的时候，不必担惊受怕，不要考虑结局，只想着好好爱他就好了。她看着他，差一点就冲口而出说：“纪明远，我们谈恋爱吧，不要管什么毕业不毕业了。”然后上前去抱着他，不管不顾先吻他一回。她甚至都想要这么张口了，晚自习的铃声却在这时叮铃铃响起来，突然就把她惊醒了过来。她看了他一眼，面色一下赤红，再开口时就温和了许多，说：“你怎么下来了？”纪明远说：“我担心你。”阳颜笑了一下，至少，纪明远还是那个纪明远，他能掩饰他的感情，但也不会掩饰他的感情。看到她终于笑了，虽然莫名其妙，但纪明远还是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安慰似地说：“还有两个月呢，一次没考好也没什么。”阳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还有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要把成绩赶上去是千难万难，但要坠落下来，却也容易得很。她想起刚刚重生过来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一是坚决不早恋，远离纪明远，二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跟前世比，她只要做到这两点，就是命运的逆转了，又何必在乎过程里有什么小波折？她差点就入了迷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