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惊蛰,平地风吹雪雾飘起,如薄纱,散落在百步阶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他们保持着欲往上攀登的动作僵直在原地,神色是“欲言又止”地噤声,但眼神却中明显带着情绪。阶级权利的矛盾就在于敢怒却不敢言,他们愿意拿出任劳任怨的谦卑态度去迁就帝君,但遇到产生“大事大非”的时刻,却总会产生较为畸形的分水岭,忠与利,忠与义,忠与孝等等,比例侧重分割因人而异,但大多数人只是因惧而退避,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心甘情愿。“咳咳……陛下,您太任性了……此女,若当乃异族,凭她之身,如何承受得起我等朝渊众氏的跪拜朝圣!”华太傅胸膛一阵起伏,气冲喉间猛咳几声,白须下腊黄苍老的面容一阵涨红,气喘吁吁。这是一位朝渊国元老级别的重臣,他很少出面跟新帝唱对台,可以说自新帝登基以来,他甚至很少发表任何意见,他像亿万人群中默默忍受的蜉蝣,卑微而谦恭,低调而温驯。但此刻……他却出乎意料地是第一个反抗挣扎起来。只能说异族之乱在老一辈的当权者心目中,那绝对是刻骨铭心、不容妥善敷衍了事之重。“国之乱,妖孽生,这……瞧她那副模样,那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啊!”他遥指着上空的白色身影,眦红瞪眼。煽动者,总能找出最能刺激人心灵动荡的话语,妖孽,国乱,哪怕是再无动于衷的人,亦能动之一颤。其它人虽摄于景帝陛下的高压,不敢鸣声呐助,但却在心底纷纷举起手指替华太傅那勇于拼命的言论点上三十二个赞。真不愧是朝渊好太傅!本以为景帝听到太傅这一番撕吼的慷慨陈词,会被激怒。事实上,景帝的脾气很不好,朝渊国上下人都很清楚,他们在脑海之中,已经为华太傅默默地描绘了一幅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惨……总之,全部下场都离不开一个“惨”字的血腥残暴画面场景。可结果,景帝却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与他们预期的表情不一样,他的表情很淡,风像一只轻柔的手抚过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在一片朦胧莹灿雪景之中,他的神色几乎难以辨认,淡淡的猩冷空气中,带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若担不得你们的跪拜,那留你们的膝盖有何用?”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场的人都保持着一种表情,一种姿势,一种肌肉僵死回不过神来的状态。()是幻听吗?有人苦哈哈地这样安慰着自己脆弱破碎的心灵。但无一人脸色是好看的,都像霜冻了的青菜,惨败的灰色。“陛下!您糊涂啊——!”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拖长的凄厉哀鸣。众人茫然又吃惊地回头,原来是一位痛心疾首到需要跪地磕头自虐来发泄的辅首。看到这样虐心的一幕,不少人都怔愣住了。这种感觉就类似于我还在徒步走着,却有人已经跑了起来,我刚受启发准备跑起来,却发现人直接骑着马呼啸而去。难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惰一身幽灵浩渺的白衫,经风吹拂斜绕过身躯层层叠叠如秋水薄纱,像一名远古时期以盘蛇代步置身于阴阳国度之外的审判者,他就像站在道德面的置高点,脸上始终带着对世人心性的隐约讽刺。在他对异域境况出手之前,异域的存在就像是中原人腿边的一条狗,想打就打,爱骂就骂,要赶就赶,有利用价值便留下来驱使、买卖、占有,没有利用价值的便随便打发他们到一偏隅荒芜地区,自生自灭。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仁慈的表现,毕竟他们并没有赶尽杀绝,不是吗?可如今这条“狗”不堪忍受,终于学会了反抗,反咬了它们的主人一口,这种耻辱感与背叛,等同狠狠地甩了高贵的“中原人”一计耳光。所以异域被他们记恨、仇视、鄙夷,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异域于惰而言,跟中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会选择异域,只是因为需要一股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力量,恰巧异域的条件符合他的需求罢了。当今九洲,只剩这两支水油不相融对经分明的区隔,而异域一直处于被欺凌坑害的角色,他想要的是九洲这片土地彻底崩溃覆盘重建,所以便在身后推了他们一把,只是想要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一些。可惜,中途意外,这个游戏因为殷圣的加入,提前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时间开始好像变得无聊了起来,生活开始变得一成不变,每日重复的空洞,苍白,冰冷,病痛,单调,无聊……他肩一侧,视线瞥向重檐宫殿之上那一抹与他相似的白色少女身影,淡色唇弯,轻轻一笑。好像是在遇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心脏一直在跳动着。嫉、傲慢跟怒三人看到婪众叛亲离,那都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恨不得加一把火,越乱越好,他们好趁机混水摸鱼。可是,对于虞子婴的身份,他们心底是亦在各种疑惑。这么一双奇异的金色眼瞳,中原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颜色的。难道她真的是异域人吗?其实即使是异域人,随着时代变迁中原与异域血统混淆,多代人与中原人结合通婚,导致拥有纯粹颜色眼珠的异域人,亦是十分稀少罕见。所以这说明,她体内的血统十分干净而纯粹。但是无论哪一种眸色,是生来便注定了颜色,像她这种之前分明是极致的黑色,却能变换成另一个完全的眸色,那绝对就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话说回来,像这种脱离人类正常认知的事情,一般人能做得到吗?!不过,对于七罪而言,对待异域人或中原人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在他们眼中,中原人与异域人就等同于鸡跟鸭的认知,都是待宰的食物,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谁给你们的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置喙本帝的决定,无论她与异域是否有关,她今后的人生都只是属于本帝的。”景帝一挥掌,风气撩起一张寒纱席卷而去,如层层叠叠的浪花,他表情狰狞而阴森,啸亮嗡耳的声音响彻广场:“既然你们断定她是妖孽,那本帝就为她建造一座炼狱之城供她玩乐有何妨!”“……!”他们闻言瞠目结舌,险些从梯上全部滑倒摔下。陛下……他疯了吗?不,如果他的话是真的,估计疯的将会是他们。他们从不认为景帝是那种可以用“复制粘贴”这种简单想法去揣度的帝皇,他与一般帝君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如果失去人性的话,是不会给别人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这一次,他们终于触碰到他的底限了,顿时一个个如惊悸的鹌鹑,埋头缩脑不敢吱声。世界在这一刻终于真正地安静了。卡嗤……卡嗤……天空终于放晴了,雪渐渐停了下来,有人的视线看到那道几乎与雪融为一体色的白发少女,拖着一具血淋淋的刺客身体,一步一步地朝他们之方走来,当她走到檐边沿时,下一步即将凌空时,却没有停顿,继续迈开一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跟见鬼似的表情。他们看着她就这样踏着虚空,一步一步地朝着祭坛走去。一步,一步。随着细碎的光线从乌云间透出一些洒下,他们这时才能发现,透过某种角度看去,原来她脚底下踏着一条线,那条线很细,如发丝一般柔韧,她就走在那一根弦线上,如履平地,身姿轻盈御风。众人不明白她究竟想走到哪里,正如他们也不明白她此时究竟想做什么。随着飘雪渐霁,虞子婴身边萦绕飘舞的雪花像一只只玉蝴蝶一样,围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忽上忽下,她径直走向景帝,小巧莹白的趾头若隐若现,手上扔旧不离不弃那一团蠕动的肉团。而在离祭坛圆柱约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她却停在了那里。呼~她缓缓呵了一口气,暖出了一团雾花。“那斓,你好像一直忘了问我,你是谁。”在虞子婴耷拉下脑袋时,额上刘海过长覆盖住了眉眼,在一片白色淓茫之中,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中,她逐渐恢复血色,水粉润润的嘴唇说话时的一张一合。景帝听到她说话时,便开始判断着她此刻究竟恢复了多少理智,他的视线一直紧攥着她面目。虞子婴鸦黑的睫毛掀开,双眸笔直而冷静地看向景帝。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有些事情是需要开诚布公了。“那斓,我曾经叫宇文子婴。”微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稚嫩干净,像空灵、平静的雪濛湖一样。宇文子婴?!不知何时潜伏在贵族堆内,隐藏着的宇文两兄弟闻言,只觉脑袋一嗡,震得他们呼吸都停止了。宇文子婴!她、她说什么?她刚才提到了她说她叫宇文子婴!还“曾经”,这是什么意思?不!不对!这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一个人罢了,这一头白发的女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妹妹!宇文兄弟很快地便说服了自己,不愿相信自家肥墩小妹,三年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白发女雪妖。……她没那么厉害,也没有那瘦。别得人虽听不懂她的深意,但亦露出遭雷劈的情神,只因这个少女竟用如此平静而稀疏平常的语气喊着他们陛下的名字!那、斓!这两个字对于他们而言重逾千金,是一种不能亵渎的存在,却被她那么随意地念出,他们现在不服都不行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我叫虞子婴,这并不是在骗人。”景帝静静地看着她,他曾经在调查过她的身世后,的确曾怀疑她是故意弄的一个假姓来骗他。“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虞城吗?”景帝听到“虞城”两字,狭长的凤眸微瞠,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当然还记得。“那时候我因为不是你要找的人,所以被你弃如敝屣地杀掉了……”说到被杀掉的时候,她的语气仍旧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虞城?提到虞城一事,惰跟怒二人当时其实也在场,他们闻言一愣,但他们根本记不起这件事情了。而景帝的脸色一刹那变成灰色,双拳紧攥,他之所以一直耿耿以怀,是因为在三年前就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你……不,是你们一起找到了所谓的腾蛇皇族,虽然最后证实她只是一个假冒的半血族,但是你们并没有找错地方,而无相与惰的卜卦也没有错,其实在当时你们就找到了那个真正的腾蛇皇族……”惰、怒与婪,三个人只觉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他们直愣愣地盯着虞子婴,像被钉在那里。虞子婴偏过头,视线一一扫过三人,再转向广场之上的所有人,她身躯挺直如标杆,神色像沉寂千年的佛像,庄穆严肃,从容悠远:“重新再介绍一遍,我是虞子婴,亦是腾蛇皇族……唯一仅存于世的嫡系后裔。”她那虚芜如渺渺佛音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腾、腾蛇密族!?不等他们平复好受惊的心情,他们又看到那白发少女素手一挥,那原来横亘在她周围的冰墙“呯”地一下粉碎,冰光点点,折射着光线熠熠发亮,像晶尘一样,而在那一片光斑中,他们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少女,从发顶开始,如泼墨一样发色逐渐恢复成了黑色,倾铺而下,她那一身不正常的肤色也褪却了病态的霜白……一眨眼间,她便由妖变魔。一个能令人疯狂的魔。一双魔魅般的金眸,雪肤,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