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似无形中受了重击,身形踉跄地倒退了一步,啪哒、啪哒——他身上刚涸合的伤口再次被挣裂开来,血似雨滴一样哗啦啦地顺着脚跟流了一地。“哥哥!”冷萩眸光一颤,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穆英此时的唇色如同白纸一样,由于失血过多,他心脏开始失频,跳动得过快,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他费力地抬眼看向虞子婴的方向,心底不禁对这个黑衣少女感到一股寒意。“我们可以带你去冷氏一族……但前提条件是,你们要保证绝对不能伤害那里任何的一草一木。”穆英干涩开裂的嘴唇木讷地一张一合,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浑重的脑袋稍微清晰一些。他可以死,但妹妹不行!他必须要安全地将她送回族里,他现在身受重伤,若胡匪或殷圣的杀手再来一次,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了,虽然他无法确信这群人是“善”,但他相信至少在到达冷氏部落前,他们兄妹会性命无碍,既然如此,他便赌上一把。“猀华,带上他们,走。”虞子婴一个矫健利落举动,便翻上了匪贼首领的那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之上。刚才被小黑惊吓乱跑逃蹿的马,早被小黑驯得服服帖帖地乖乖回来,异域骑兵们人手一匹,不够的两人共乘,然后预留下两匹出来。惰情绪不佳,神色一直冷漠慵懒,他侧过脸看着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白桦林,在那一片幽深黑静的深处,似有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吸引着他的视线,直到他面前伸过来一只掌纹清晰,白嫩小巧的手搁在他胸前不远位置时,他才似矜贵施舍般移过视线。“上来。”虞子婴骑在马上,足比惰高了半个身子,她伸出手想把他一把时,身子不由得微微俯下,黑眸平波无斓,但表情认真而专注。这个举动或许对惰而言根本多此一举,他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或身体孱弱的贵族子弟,根本不需要别人搀持一把,甚至异域的人,特地预留了两匹马,他完全可以自行独乘。但或许是一路上养成的习惯,惰总爱跟她腻在一起,所以在她上马后,便没有想过让他独骑一匹,很自然而然地朝他伸手。但惰此时心情早已跌入谷底,一双幽深平淡的眼睛看向她:“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救别的男人,这种事也只有你真做得出来啊……”他这个人说白了就是一朵黑心的白莲花,外表甭管看着有多么无辜地纯净无暇,白得纤尘不染,也不能忽略他内里全是塞满了一颗一颗的黑心莲子。“我去冷族部落不仅是为了救人……你知道我手上有娌奴,所以殷圣在宛丘的位置我随时可以轻易知道,这一趟另有意图。”虞子婴仍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其实虞子婴情商再低也知道,惰这人占有欲强,这事从他千方百计阻挠她回城跟师傅道别便知道,而这一次,即使她申明她只是将贪食当成一个同族同胞来搭救,估计也难以取信于他,思前想后,唯有淡化救人这件事情,方能让他别再阴阳怪气地跟她暗中施绊子,闹别扭。“是吗?”惰只是没什么感情地笑笑,懒洋洋地看着她,仿佛完全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你就准备让我这样一直举着手吗?”虞子婴心底着急,但面上不显,她只是不满地蹙眉。惰扬起一抹笑,笑得像沁毒的芙蓉花,温柔极致:“只有这一刻你眼底才会灌注在我一人身上,我只是希望这一刻能保持得久一些。”虞子婴心底小人翻了一个二白眼——扯蛋。“好。”虞子婴随意应了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身朝前一倾,二话不说,直接便将人一把给拽扯到马上安摆好。“现在你就一直坐在我的前面,只要我的视线若想朝前看,便一定会落在你的身上,这样的话,我相信会保持得更久。”她将惰放在马鞍前面,而她则坐后面。惰被虞子婴暴力而强横的一把,倒也不生气,他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覆上她扯着缰强的手,然后侧过脸,双唇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若有似无地摩挲过虞子婴的脸颊,他半阖双睫,墨眸谲光涟漪,细细地感受风拂过她发丝柔软飘过馨香的味道。“可这样的话……我却看不到你的脸了。”他嘴角扬起牵出一抹笑,不深不浅,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漂亮弧度,亦或者只是一种他惯于伪善的面具。一旦他露出这种表情,虞子婴便知道他又开始病发了,她稍微朝后避开他一些,同时双臂因为这个举动而不由自主地将他那纤瘦的腰身拢紧。——这种姿势与坐姿方位,总有一种男女错调位置的即视感,周围那些不敢插言虞姑娘跟惰皇的“瞎子”表示。当一个病人发病时,当他又开始无理取闹时,别跟他讲理,因为他此时的逻辑思维已经压根儿就不懂“理”了,他只需要别人顺着他的方向走。“看不到就感受不到了吗?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只要你回头,我就在。”虞子婴难得能用这么不文艺的语气,文艺了一把语言。此话一落,惰表示讶异地瞥了虞子婴一眼,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从虞子婴的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于是他柔美浅淡的嘴畔溢出一朵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本以为这是一截半天敲打不出一声儿的木头村子,但关健时候准备利用人时,这口才跟那甜言蜜语倒是比那花街柳巷子里头的那些才子更懂才啊,难怪啊他们这些个都一一栽在了你的手上,之前我还觉得稀奇,可如今倒是有所体会……但你这利用完人便扔的性子,有时候还着实令人……可恨啊。”看惰嘴里虽说着狠话,但偏生能够用一种令人毫无防备的慵懒神色说出,他其实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他不想透露的东西,便会被伪装在一张任何人都看不清的百变面具之下。虞子婴听到他这一番明褒暗贬,处处透着针对恶意的话,表情微微一僵。她其实知道惰想偏了,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虞子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种“软话”,突然挑这种时刻,而他又是在这种阴暗心情之下说出,难勉会给他造成一种错觉。惰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纯善之人,他的想法多是偏激而黑暗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给予的真心。当然,虞子婴刚才的话其实也并非由心而发,他将之称为甜言蜜语也没有错,毕竟这些话是她拿来安抚他所用,但是她却是真心实意想令自己改变,与他相处时,她尽力让自己忘掉“任务”,所以她才改了性子说了那么一句“甜言密语”,这一点,她倒是用了心。可惜,她的“用心”,到了别人耳里就变成了,“别有用心”。眼下彼此的想法被误会了,而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解释清楚时,这话也就没有接下去的必要了。于是,虞子婴便自觉缄默,并没有再开口。而正因为她的缄默,她并没有发现前面的惰眸色更阴沉似水了。虞子婴瞧还剩下两匹马,便让猀华跟巴娜一人一匹分了,而小黑继续叼着娌奴走水路,异域骑兵随便一匹则带上那一对受伤的兄妹,开始朝陆路出发。——这一路上,虞子婴是一言不吭,但惰却一改之前懒蛇般一上马背便假寐入眠的状态,开始花样百出。一会儿是喊累了要下马休息,一会儿是喊饿了要猀华等人起火煮食,一会儿是人有三急需要停歇,一会儿是文艺大发需要停靠在一处见鬼的山坡上看风景……由于赶路的一群人中除了巴娜跟穆英兄妹外,剩下的全都是惰带来的人,所以他的要求无一不被优先满足,一一应允了。他就像是一个被家族骄惯的矜贵公子,那一身被惯出来的作列毛病折腾得令人肝火上亢。虞子婴森森地觉得,他们再不好好地谈一谈,按照眼前这情形再继续走下来,恐怕迎接他们的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是彻底闹掰翻目成仇,二是……两人的关系再次一切回到革命前,相敬如冰。无论哪一条路,都是虞子婴不乐意预见的。在又一次被眉梢间流转着一股轻懒冷意的惰要求着休息的时候,虞子婴面无表情地停下了队伍,她心中有了决定,便对跟在身后的猀华、巴娜他们道:“原地休歇半个时辰,到时候在此汇合。”不等猀华等人反应,话音一落,虞子婴便直接骑着黑马带着惰一块儿单独地脱离了队伍。她一路骑马朝着断崖坡上跑去,从崖底刮上来的风冰冷刺骨,吹过脸颊,只觉得生疼生疼,不一会儿,惰跟虞子婴身上的热气几乎全部都一泻而光了,她使劲地鞭打着马身,得得得得得得得——马踢声似要踏碎大地一样迅猛如飞。由于速度过快,那寒气从领口袖口不停地灌进,无孔不入地使劲往衣服里钻,冷得人直打颤,就像赤身**地掉进冰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