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姐的画廊真是块风水宝地,看来我要多请你喝几次咖啡。”明晚并无大吃一惊,笑了笑:“我算是因祸得福了。”裴珍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一旦售出她的画,马上就将款子打上她的账户,这一来一回,也有数万的进账了。“你就不想问是谁买下来的?”裴珍珠看似漠然地抚了抚自己胸前的钻石胸针,云淡风轻地问了句。“两种可能。”明晚唇边的笑容,一分分绽放开来。“欣赏我的人,或者,跟我有同样心境的人吧。”裴珍珠目光深沉地望着她,随口说道。“他跟你一样,没想过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并不想被你知道。”“有人喜欢就已足够。”明晚从容地盯着电梯上不断改变的数字,这世上有很多事,应该追究,但更多事,没必要挖的太深。裴珍珠没再提起这个话题。电梯门一打开,明晚不经意抬起视线来,电梯门前站着一人,一件合身灰色大衣,黑色围脖,身材高瘦,双手插在口袋中,面无表情,却依旧俊美。“煜泽,你来了——”裴珍珠早在明晚有所反应之前,就开了口。明晚有些无所适从,她淡淡瞅了裴煜泽一眼,两人目光交错,他没移开,却也不再有往日那般炽热凝注的眼神了。“你来做什么?”裴煜泽冷冷地问,双目冷冽决绝,字字尖锐:“谁允许你来的?”她表面冷静,却不禁心口发凉,即便是赵敏芝,亦不曾有这么过激的回应。“别激动,明晚是来找我的,我们有话要说。”裴珍珠径自走出电梯,拉过明晚,替她解围。“你快上去陪妈。”明晚没有回头,但身后的那一道视线冰冷彻骨,久久胶结在她的背后,令她如临大敌,背脊冒汗。“这小子看来还没放下来,要是不在意,也不至于这么阴阳怪气的。”裴珍珠坐在咖啡馆靠窗位置,翻看着菜单,一语中的。明晚除了笑,也说不出话来了。她跟裴煜泽的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之间太多矛盾太多鸿沟,她疲于应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裴珍珠望向窗外,笑道。“他平生第一次被人甩,难免不习惯。”“我没奢望过两人还能和解,但也不想跟仇人见面一样。”明晚喝下一口热咖啡,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彻底吁出一口气来。“你忘了吗?在淮海市内,谁不知道我那个弟弟是阴晴不定,高贵冷艳的大少爷?他的脾气骄傲,心眼又小。”明晚听懂了裴珍珠的言下之意,简而言之,只有裴煜泽看不上的女人,没有不想要裴煜泽的女人。聊了一会儿,裴珍珠起身告别:“谢谢你的咖啡。现在是煜泽的气头上,他最近工作也挺累的,你最好别去医院跟他碰面了。”明晚接受了她的忠告,的确没错,何必自讨没趣,针锋相对。她一个人坐在床边位置,捧着咖啡杯,街上的行走的路人很多,路旁的林荫大道,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她依旧记得圣诞那一夜,她坐在明仁医院的花坛旁,对街的商店门口挂着绿色的檞寄生花圈,圣诞树上的彩灯一闪一闪发着光,而她却在那个时候,彻底做出了离开裴家的决定。兴许是因为心寒冷如冰,才不觉得寒冬多么难捱。还未想得太远,咖啡馆门口的“欢迎光临”,突地打破了她的思绪。一人朝着她疾步走来,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她仰起脸,裴煜泽已然站在自己的面前了。“还有心情喝咖啡?”他双手撑在桌案,神色冷峻,薄唇微扬,语气有些嘲讽。“怎么着,光知道拍我姐的马屁,也不请我喝一杯?”明晚听得出他的话酸溜溜的,却也没跟他硬碰硬的打算,招手喊来服务员。“一杯美式咖啡。”裴煜泽闻言,眼底情绪流转,黯然复杂。咖啡很快送到了他的眼前,但他并没碰,只是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年关已过,明晚二十三岁了。明晚任由他审视自己,心中明白,神情平和,安然自若。“你不喝吗?”她淡淡地问。“明晚,别来无恙啊。”他扯唇一笑,但眼神却不算太友善,偏偏他的皮相太好,哪怕有种邪佞流露,也令人难以抗拒。“你好吗?”明晚一问出口,才觉多余。“你觉得呢?”他冷漠反问,不怒反笑。明晚垂眸,捧着咖啡杯,心中百转千回。“我们谁也别碍着谁,如今,是各自各路的时候了。裴煜泽,仔细想想,我们原本的人生就没有交错,分开没有什么不好。”“分开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裴煜泽笑着说,握住杯子的手,却暗暗青筋毕露。现在的情况千钧一发,两军交战,谁也不能输了气势。他一旦示弱,不过矮人一截,更显可怜。“我先走了,工作室还有事要忙。”她缓缓起身,轻声告辞。“明晚,你会是个杰出的生意人。女人的心一硬了,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波光幽深。“多谢夸奖。”她彻底转过脸去,在柜台买了单,推门而出。裴煜泽独自坐在位子上,桌上的美式咖啡渐渐变凉,他直到最后才喝了一口,滋味好苦。他从未在任何女人身上遭遇如此多的挫败,其他人当他是宝,她却当他是草。明晚很晚才回了明家,刘阿姨笑着迎上来,一边端菜,一边说着琐碎的小事。“今天天气真好,大小姐和小姐的被套床单全都洗了,秋天的外套我全从干洗店拿回来了,已经放在衣柜里了。”明成均又赶回工地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只剩下保姆刘阿姨还费心做饭,不管回家多晚,她都能吃到热汤热菜。“小姐,有件羊绒外套,口袋里有张照片,要不是我先查了一下,说不准就要少了。”刘阿姨看明晚吃的差不多了,才将围裙兜里的照片放在桌上。明晚不以为然,她的确有些丢三落四的小毛病,但一看,却半响愕然。这是裴煜泽的照片,他的背景是一个慈善晚会,银白西装潇洒,风流俊美,但明晚确定没见过他的这身打扮。头发比现在要长一些,往上竖起,有种韩范儿。跟她第一面见到的裴煜泽,并不雷同,应该是他更早时候的照片。只是男主角手举香槟,眼神看向左侧,并没看着镜头,很显然,这张照片的主人是偷拍的。“小姐,你要心里还有姑爷的话,要不就求个软吧,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刘阿姨分不清状况,继续劝道。明晚笑了笑,收回了照片,一声不吭上了楼。刘阿姨见过裴煜泽,断定照片便是她的,甚至都忘了细看外套是不是她的。当然,嫌疑并不难以排除,明家的女儿,除了她,就只剩下明晨了。她打开衣柜,果不其然,一件紫色大衣挂在她的眼前。可是……那并不是她的所有物,这件大衣她在一年前看明晨穿过。坐在床沿,她突然想到什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一枚银亮的男戒躺在中央。一手攥着男戒,一手捏着照片,明晚的背脊僵直,终于想通了一些事。第二天,她就约明晨出来。明晨刚回淮海市没几个小时,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无比倦怠:“有事非要今天说吗?你让我补个觉不成吗?”明晚却没再妥协退让,字字清晰清冷。“我同样抽出自己工作时间,我没想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明晨听出明晚不再那么好说话,微微一怔,被她的强硬所震撼,最后只能答应。明晨还是迟到了半小时,到的时候,明晚已经在了。“隧道里堵车。”她淡淡解释。“你来就好。”明晚从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明晨的面前,双目璀丽。“这些是你落下的东西吧。”明晨掂了掂分量,狐疑地倒出来,先滚出来的是一枚男戒,在桌面上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来。她当下眼神大变,紧紧拧着眉头,再看信封里还有东西,是一张照片。“你这是来兴师问罪?”明晨只觉秘密被拆穿,语气不禁凌厉起来。“裴煜泽跟我已经毫无瓜葛,我只是还把你当姐姐,才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一切。”明晚同样笑容敛去,眼神如冰。“我还有解释的必要吗?”明晨微微冷笑,细长的眼里情绪纷杂。“你喜欢他。”明晚背脊僵直,心中一片寒意,直直盯着明晨无所避讳的双眼,咬牙说下去。“你早就喜欢裴煜泽了。”明晨将照片塞回信封,双手交握着,姿态很高。“你忘了吗,一开始裴家注意到的人是我。”“你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得到明晨的默认,明晚心中沉寂,黯然起来。“说,也改变不了什么。”明晨笑意苦涩,神态从容。“就像是我二十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是领养的身份,每个晚上都哭。同样,什么都没改变。”明晚眼神炽热:“你到凯悦就职,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明晨并不是单纯看重凯悦的工作机会,而是想接近心仪之人。“裴家不会接受一个孤儿当家人的,我这种尴尬的身份,只能靠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往上爬。我要让人看到我的与众不同,不然,我还剩下什么?”她接近裴煜泽,除了想证实自己的能力,更想要证实自己的抉择没错。哪怕明晚跟裴煜泽订了婚,裴家说不要,就不要,未来的少奶奶,没有半点手腕是不行的。“这枚戒指——”明晚想到裴煜泽每次出差,明晨总是紧随身后,他们不乏单独相处的机会。明晨久久地盯着明晚的面孔,突地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明晚,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人吗?像是抓奸的深闺怨妇。”明晚当下血色尽失,竟不敢相信明晨会用这种讽刺怨毒的语气冲自己说话,她鼻酸心痛,强忍目中泪光,不让眼泪落下。“我喜欢他,在你之前,你得到他,在我之先。”明晨淡淡地笑,笑容不带任何感情。“往后,我们扯平了。谁也别怪谁。没有人能够预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你们互相喜欢的话……”明晚只觉命运弄人,她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嫁到裴家,若是当下知晓裴煜泽是姐姐喜欢的人,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现在,他们三人的关系,也再复杂不过。明晨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你应该可以想象,我在裴家人的眼里,不再是明家的大小姐。我走的路,远远比你来的艰难,因此,我会尽我全力,去争取我想要的。”“你说当时在英国有亲密的男友,也只是借口?”明晚话锋一转,眸光冷沉。“我这么说,只是给两家一个台阶下。”明晨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看她。“裴家要把一个人的底细挖清楚,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头两年赵敏芝在碰面的时候对我总是温和亲近,后来态度疏远,当时我就猜到了。”明晚愕然,心中一片寒意。赵敏芝从来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其实她才是裴家最工于心计的一个。看似对裴立业十分顺从,是典型的依赖丈夫的贵妇人,其实任何事,她都尽在掌控。明晨追望着她的身影,神情动容。“明明知道裴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光鲜温馨,你还是要去吗?”特别是赵敏芝,明晚不认为她会接纳明晨。“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明晨的嗓音,冷冷地飘了过来。“你要真把我当姐姐,就别阻扰我。除非,你不喜欢的,你不想要的,也不想让我拥有。”明晚胸口被重重锤了一顿,她哑口无言,终于无法抑制心中沸腾情绪,起身追了上去,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小时候,我从没有跟你抢过一件玩具,一条裙子,你不能指责我不曾跟你分享过——”“你是个好妹妹。”明晨顿了顿,嗓音低哑。“这几年,我不想跟你更亲近,那是因为我不想哪一日,必须因为个人感情,跟你决裂。”明晚怔怔地凝视着她,明晨似乎也有犹豫,缓缓转过脸来,她只是看了明晚一眼,随即甩开明晚的手,扬长而去。而她们,哪怕不决裂,也无法再热络起来。明晚身心俱疲,无力地垂下眼睫,独自在甜品店坐了很久,但她并没太多伤怀的时间,工作室打来电话,她不得不及时返回。“有个客人等了你很久,学妹。”学长张勤抱着文件,对着刚进门的明晚打招呼。“找上门来了——”宋慧坐在办公桌旁,对着明晚努努嘴,神情有异。明晚没去揣测到底是谁不请自来,推开自己的办公室,一人端正坐在沙发中央,翻阅着杂志,听到开门声,他当下就站起身来。“楚北默,你怎么来了?”明晚出乎意料。楚北默不是陌生人,但她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跟上一次见面相比,他已经平静许多,脸色也不错,精神奕奕,整个人散发出来一种跟能力相当的自信和风度起来。全市几千家设计公司,大中小全都有,就说这一栋楼就有十来家,明晚不觉得楚北默来这儿,算是巧遇。他定是专程赶来。楚北默也不隐瞒,面带笑意,开门见山。“几个月前,我买了一间房,刚拿到钥匙,想请你做个设计。”明晚唇边有笑,却并不相信:“你也是建筑系的,我们算是同行,再说了,你的设计自然在我之上。”凤凰建筑公司的总监,哪里还需要一个名不见经传几个人的小工作室为他自己的房子出谋划策?!他眼神清澈,语气中肯:“公司的事太忙了,最近常在加班。再说了,室内设计这方面,你常有奇思妙想,交给你的团队做,我相信比找生人可靠。”明晚想了想,觉得他态度诚挚,被他说服。两人虽然不是情侣,但楚北默心底不坏,既然彼此都已经释怀,她就只需把这件事当成是一笔普通的订单。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多一笔订单,也是为整个工作室争取多一次机会,多一次经验。她坐到自己的皮椅上来,拿起钢笔和便利签,公式化地询问。“那你说说,你对房子设计有什么要求?想要何种风格?需要我们有什么格外注意的地方吗?”楚北默扶着沙发扶手,缓缓坐下来,他的眼底始终都有温和笑容,衬托的他更加亲近英俊。耐心地听完了明晚的问话,他才说:“没有。”“没有?”明晚蹙眉,一时没有领会到楚北默的意思。“天马行空,自由发挥,全屏你做主。”楚北默双手一摊,极度大方。他素来理智又聪慧,懂得掩藏心里的炽热,眼神虽然凝视着明晚,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咄咄逼人。“我们这里,还没有接过没任何要求的单子呢。楚北默,你真让我难做。稍不留神,就把你的房子搞得面目全非,你可别来找我算账,看来我们先要签一份协议才行,免得到时候有理说不清。”明晚调侃道,但言语之内已经有了迟疑的意味。楚北默不想她改主意,急忙说。“行,我只有一个要求。洗澡间用蓝色系,像是天空的那种蓝,像是海洋的那种蓝——”明晚沉默着,目送着宋慧把楚北默送到电梯间。她依稀记得,自己想过将来的家是什么样的,她曾经在设计图上画过,简约的欧式设计,白色厨房,阳台上摆放着花花草草,暖色的客厅,还有——蓝色的洗澡间。泡澡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置身于海洋,睁开眼的时候,会看到蓝天白云,多美呵……她曾经这么想。那些自己的想法,难道在当初曾经在电子邮件里透露过给楚北默吗?时间久远,她记不得了。又或者,这些不谋而合的灵感,是他们依旧存于心中的一丝默契?!“小老板,你最近都快把工作室当成你家了,怎么着,又接了一笔大订单?”宋慧抱着盒饭进来,笑着打趣。明晚没隐瞒自己的闺蜜:“他要我帮他设计。”“你就不怕两个人旧情复燃,破镜重圆?”宋慧面色一沉,摆出一副晚娘面孔。“明晚你胆子忒大了,小心裴少把你大卸八块!”明晚毫无所谓地笑:“生意是生意,我没有混为一谈。”宋慧阴阳怪气地“喔”了一声,才把盒饭放在明晚身前,突然挤到她身边,朝着明晚挤眉弄眼:“话说,你有阵子没在我面前提你们家男人了,裴少最近忙什么呢,也不喊我们去你家唱歌——”明晚埋下头,筷子拨弄着便当盒里的青菜,咬了一口,油水不多,味道很是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