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钧跟男人想了想,竟然一拍即合,都觉得妇人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可惜就差问问明晚的意思。见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聊得起劲,明晚抚着额头,轻声叹息,不过转念一想,虽然留了号码,但以后回去,不见得有人还把这事放在心上。这种一时兴起的念头,谁会当真呢?!飞机在蓝天白云中穿梭,她从窗户里望下去,下面一派崇山峻岭,河水蜿蜒,心中的阴郁,一点一滴消失彻底。……一家商务会所的顶楼,置办了十几桌宴席,邀请的全是设计公司的同仁。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你看,那位就是裴氏的总裁,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来?”一个看似很有历练的男人说道:“最近裴氏在商场上有那么多动作,涉及不同领域,说不准这回是来打探一下,有没有可能进驻我们这个行业。”“野心这么大?”“你没听说吧,他用了半年时间,收购了五家公司。”众人唏嘘不已。裴煜泽面色冷淡,俊美无俦,一袭银灰色西装,带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他疾步走入会场,一露面,便有人迎了上来。他唇畔浮现一丝敷衍笑意,寒暄两句,随后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他找到楚北默所在的位置,语气冰冷。“出来谈谈。”凤凰国际的总经理就在楚北默旁边,他见到裴煜泽,满脸堆笑,站起身说。“裴总裁——”裴煜泽一挥手,没有任何耐心。“不谈公事。”楚北默跟着裴煜泽走了出去,两人站在无人的走廊处,他直接开口,问道。“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找我吧?”“明晚的人呢?”裴煜泽亦不曾遮遮掩掩,他冷着脸问,语气咄咄逼人,高高在上。“我跟她已经不是男女朋友了,她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楚北默淡淡睇着他,眼神没有任何闪避。“既然她连最好的朋友都没说,你怎么会笃定她会告诉我?明晚那么聪明,她明知道你我存在工作上的合作关系,你一旦向我试压,我这里怎么保得住秘密?”裴煜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怎么算,都没算过明晚会这么放手,她不在乎明家花了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公司落入他人之手,更不在乎自己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工作室是否会在朝夕之间被他摧毁,她突然之间消失了,在他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了。措手不及的人,成了他。“你要是说假话,凤凰国际别想再跟裴氏再合作一次。”裴煜泽丢下这一句话,黑眸之中炽燃着怒气。楚北默望着裴煜泽气冲冲离去的身影,淡淡一笑,他果真对明晚的下落一无所知,而明晚显然预知了她一旦消失,裴煜泽会拿知情人士出气,她才没告诉任何人吧。他曾经希望明晚可以得到幸福,哪怕身边那个男人不是他,以他男人的眼光来看,裴煜泽不见得是最适合明晚的男人,可是,这幅模样看得出来,裴煜泽同样动了深情。裴煜泽回到家中,胸口像是燃烧着一把大火,他口干舌燥,心情烦躁,直接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冰啤。“睡觉前不许喝酒,不许喝咖啡,只能喝牛奶。”他的耳畔依稀回想着明晚说过的话,嗓音之中充满娇柔的笑意,冰冷的啤酒罐上寒意侵入体内,他突地抬起眼来,却发现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哪里有她的影子?!不过是记忆在作祟罢了。他紧紧攥着这一罐冰啤,眼神深沉地看着冰箱里的几瓶鲜牛奶,离她上回到房间添置食物已有一阵子,这些牛奶早就过期。“明晚,你当我是奶娃啊?大男人成天喝什么牛奶?”他听到另一个男人的笑骂声,那个人——是他自己。他面无表情地把一盒盒的过期牛奶丢入垃圾桶,那些琐碎的记忆就像是碎片,藏匿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左右着他的心,影响着他的情绪,让他如鲠在喉。如果那些记忆也可以跟过期牛奶一样毫无留恋地丢掉,是否他也不至于这么为难,这么苦闷?!他无法否认,他成功了,两年前的计划完美落幕,他本该从过去的阴霾中彻底走出来,重新生活。但,他并不痛快,一点也不。“牛奶对失眠有好处,记得别喝冰的,加热了再喝,用不了你两分钟时间。如果还是睡不着的话,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按摩几个穴道——”“真睡不着的话,你来陪我不就得了?哪有这么麻烦?运动运动,就能一夜到天亮了。”“裴煜泽,我可没你这么好的体力。”“熟能生巧,多锻炼锻炼就成了……”……那些声音,在他耳朵里叫嚣,他们毫无节制地说笑,情人般亲密无间,肆无忌惮。裴煜泽的脸色愈发苍白,不想再听下去,他怒不可遏地低吼一声:“够了!”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回音。只有他清楚,那些并非是幻觉,而是曾经真实发生在这里的。他咬牙打开冰啤,不顾啤酒冰冷,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一整罐。可惜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心,并未被这阵刺骨寒意而浇熄,他用力收紧五指,啤酒罐被捏成一团废铁,他重重丢进垃圾桶,阴着脸走入卧室。十一点,裴煜泽阴着脸从卧室出来,直接下了楼,去了地下车库。他俊眉紧蹙,死死盯着面前的那一辆法拉利,五指一收,握紧车钥匙,钥匙的棱角,刺得他手心发烫。他的喉结滑动,下一刻,他眼神阴鹜,开了车门,坐了进去。自从车祸之后,他没有再开过车,他握紧方向盘,俊脸紧绷着,不再回想曾经的遭遇,他启动了车子,将车开出去。门铃声拉长了,响了足足有五分钟,因为家中无人,刘阿姨九点多就睡了,睡得正香,就被人吵醒了。她睡眼惺忪,宽胖的身子上罩着睡裙,爬起身来,拿起对讲电话。“喂,你是谁啊?”“是我,裴煜泽。”对方传来低沉冰冷的声音。“裴先生?你有什么事?”刘阿姨顿时醒了一半。“明晚不在家?”他隔着铁门,望向眼前的花园洋房,每一个房间,全是一片漆黑。“小姐陪先生出去旅游了。”刘阿姨顿了顿,心中有些困惑,以两人的关系,裴煜泽怎么好似毫不知情?“她去哪里了?”裴煜泽追问下去。“去了西藏。”“没事了,我走了。”刘阿姨喔了一声,挂了对讲电话,打开灯一看,墙上的钟已经显示过了十一点半,都这么晚了,裴煜泽怎么会突然到明家来?没头没尾地问几句话?铁门之外,裴煜泽转身就走,重新坐入法拉利的驾驶座上,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手心,全都是汗。他往后一靠,俊脸上尽是倦容,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望着窗外的漆黑夜色,久久不曾收回视线。他以为他足够了解明晚,手里捏着她的软肋,就能让她痛苦,让她求饶。他以为只要让明晚走到绝境,她感受着他求而不得的爱情的逝去,就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没有问自己,到底这一场战役,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他让明晚爱上了自己,理应在现在放手,明晚的死活都跟他无关,那么……为何不知她的行踪,他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魂不守舍?!清晨,裴煜泽打开电视,里头正在播放晨间新闻,他的神情有些疲惫,显然又是没睡好。走到冰箱前,拿出一袋全麦面包,倒了一杯冰川水,他缓步走向客厅。“昨日从本市龙安机场五点四十分飞往西藏林芝机场的航班l7659,于晚上七点五十分坠毁,航空公司已经确定本班航班上211位客人无人生还,具体空难原因,还在调查之中……”水晶杯从裴煜泽的手中坠下,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他盯着新闻画面,主持人的面孔在他的眼里变得扭曲变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一瞬间,抽离了身体的灵魂。他不知道到底时间过了多久,一分钟的时间,也会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他满屋子地寻找,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助理的号码,说道。“查一下昨天的航航班l7659,找一下有没有叫明晚的人。”助理满口答应了,裴煜泽挂了电话,瘫坐在沙发之中,眼角落下一滴眼泪,他也不曾察觉到。等待太过难熬,助理打回电话,说航空公司一片混乱,有客人家属在公司抗议示威,要他们尽快核实客人身份,交还客人遗骸,以及给大众一个说法。要拿到航班上所有客人的名单,需要再等几个小时。裴煜泽在总裁室坐立不安,他从未如此紧张,口干舌燥,不管喝几杯水都无法缓解自己体内的焦躁。他一遍遍说服自己,绝不会发生这种意外。好几份文件摊开在他的眼下,冗长的文字,却像是游动的蝌蚪文,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突然想起明晚跟他说过最后的一句话:“裴煜泽,你想做什么,随便你。我权当从未认识你。”他的心一阵颤栗,他才发觉自己不管有多矛盾,唯独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不希望这一句话,是明晚最后的道别。他不要他们从此再也无法见面,再也无法说上一句话。明晨轻轻敲了敲门,抱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却觉得异常古怪。裴煜泽脱了西装外套,坐在皮椅之内,俊脸死白,眉头紧蹙,眼神锁住桌上的手机,似乎在等什么格外重要的电话。但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身体似乎也并不舒服。在美国照顾大病初愈的裴煜泽,对于这样的表情,明晨并不觉得陌生。她把文件放到桌上,留意到裴煜泽没有签下一个签名,她眼神微变,淡淡地问。“总裁,你不太舒服吗?”“没事。”裴煜泽摆摆手,视线依旧落在手机上,自从跟明晚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打通过她的电话。说不定,她早就删除了他的号码。“这份文件,今天就要送过去。”明晨暗示等着裴煜泽签名,他闻言,不太耐烦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拿起钢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明晨不再多话,拿到文件,转身走向门口。裴煜泽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情绪很淡,不太分明。“你知道明晚去哪儿了吗?”明晨转过头来,眼神之中闪过一道疑惑,心中一痛,无论是在两年,还是在两年后,她只是一个跟明晚有关的女人。换言之,他会跟明晚询问她明晨的消息吗?答案呼之欲出。她摇摇头,说道。“不在工作室吗?”裴煜泽的脸色没有表情,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原来明晚跟明晨的关系,早已破裂。明晨见他欲言又止,心中浮现些许莫名的失望,但最后还是安静地退了出去,没有追根究底。直到午后一点,助理才打来电话,在那头直接说。“总裁,我已经看到航空公司出来核实过的所有客人名单,里面没有一个人叫明晚。”裴煜泽久久悬着的心,总算才落下地面,短暂沉默过后,他突然说。“把名单拍了照,传过来。”他要自己亲眼看过所有遇难航班客人的名单,才能彻底安心。助理办事利落,很快把照片传到裴煜泽的手机上,他打开大图,一个个扫过遇难者的名字,两百多个姓名,哪怕看的他眼花,他还是一口气看到最后的名字。果然没有明晚,他彻底松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才觉得自己万分可笑。他真是阵脚大乱,满心慌乱。他低声沉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无力,笑的眼眶湿润,笑的心中抽痛……他为了明晚,忘记工作,忘记吃饭,忘记自己身上的一切责任,一切危机——他怎么能继续自欺欺人,他在自导自演的这一出戏中,真的没有假戏真做?真的没有对明晚动半点心?!……“爸,这儿就是三江源,我国大江大河的源头。”明晚站在自然保护区内,遥望着远方的清澈水源,对着明成钧说。明成钧被眼前雄浑风景所震撼住,半响不曾说话,最终感慨万千,眼神湿润:“我突然想到你妈在一场演出上,唱的。”“爸,你唱给我听吧。”明晚噙着一抹笑意,很是坚持。明成钧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惜我没有你妈妈歌声悠扬,抑扬顿挫,抓不住节奏。”可他哪里经得住明晚撒娇,只能清了清嗓子,酝酿酝酿情绪,高声唱起来:“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你用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一首歌唱的气势昂扬,明晚笑着鼓掌,双目清亮:“我觉得挺好,中气十足,很有男子气概,就像是长江一样源远流长。”明成钧轻声叹气,移开视线,神色有些落寞。“你妈要是还在的话该多好,我们一家人来这儿,站在世界屋脊上,领略不同的风景。”明晚跟他并肩站着,遥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站在平均海拔四千多米的青藏高原上,她似乎离天空更近了。“妈,我们来了!我们到西藏来了!妈!我跟爸都很好,你不用担心!”她以双手合在嘴边,对着远方呐喊,心中怀念的思绪犹如黄河水一般滚滚而来,炽热的眼泪落下她的面颊。她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大声呼喊,藏在心中深处的那一抹怨怼和悲哀,似乎也因此而得到了宣泄的方法。“姜璇!老婆,你一定要让我们小晚一辈子幸福,找到一个爱她,珍惜她的男人!”明成钧被明晚的情绪感染,他红着眼眶,朝着远处大喊。明晚含着眼泪,红唇颤动。她有些惆怅,到底哪个爱她,也愿意用余生来珍惜她的人在哪儿呢?!心,像是被挖空了。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重新取爱一个人?经历过跟楚北默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愿意踏上一条布满荆棘之路?夜晚,她们回到牧民的家中,她很想体会藏族文化,特意找了一家民宿,他们住的房子叫做碉房,以石块搭建,就地取材,墙面很厚,可以保持温度。这一家是一对三十出头的年轻夫妇,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男人很有经济头脑,利用网络将多余的碉房租给各地的游客,妻子贤惠和善,已经端出了青稞酒,酥油茶和当地有名的糌粑。他们虽然是藏民,但能说简单的汉语,所以日常的沟通,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明成钧虽然吃不惯这糌粑,但对青稞酒情有独钟,喝了好几杯,明晚也尝了一口,觉得比想象中的香醇,也就贪杯多喝了几口。隔天,他们便出发到西藏最负盛名的布达拉宫,在路上,明晚看到那些一路朝拜的信徒,他们五体投地的膜拜方式,虔诚清澈的眼神,彻底震撼住了她。她站在高处,大风吹乱她的长发,迷乱了她的双眼。那些信徒三三两两,走一步,行一个礼,口中低声呢喃,念念有词。她转过脸,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喇嘛,他们的脸色安静明澈,她看的久了,心仿佛也飘了出去。她不知自己发呆了多久,最后是明成钧把她拉回了现实。她跟着明成钧离开,没有问他,是否也曾经神游天外,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但他们都曾许下心愿,祝福彼此健康平安,明家如意顺遂,祈求上天给他们圆满。十来天的旅行很快就结束,明晚跟明成钧收拾了行礼,在机场等待班机。登机的时候,她恋恋不舍,这儿的确是个不染尘埃的世外桃源,可惜她终究是个俗人,还是要回到她的俗世去。在这段日子里,她没有再想过裴煜泽,但到了淮海市内,她知道再想躲他,也不见得能够如愿以偿。她有点头疼。在回程的飞机上,她才觉得力气用尽,歪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出乎意料的是,明成钧回家的第二日,就接到了飞机上那对夫妇的电话,他们认认真真地商讨了一下让两家儿女见面的计划。明成钧征求了明晚的意思,她知道自己跟裴煜泽分手,必当令父亲不安担心,索性把心一横,答应了这场不靠谱的相亲。反正,权当是认识一个朋友。明晚这么想,自然不抱希望,她哪里有精神这么快开展一段新恋情?爱,需要大把力气。明晚开车到市区,找到这家咖啡馆,这儿她没来过,似乎开了没多久,装潢富有巴洛克风格,颇为华丽。她拨打了对方的手机,循着声音找过去,男人站起身来,对望着她,眼底有一分探求。男人二十七岁,这是明晚从明成钧那儿得知的,大她两岁,算是年纪相仿。他身高约有一米八,小麦色肌肤,五官俊朗,眼神犀利,很有男人阳刚味道。“安逸川。”他言简意赅,朝着明晚伸出手去,动作颇为公式化,似乎是面对一个客户。明晚心中觉得新鲜好笑,可还是握了握他的手,回敬道。“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