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在人海中找到安逸川,说来也巧,他也在找她。一路上,明晚清楚裴煜泽既然已经开始报复计划,为何至今没对她的工作室下手,他明明可以把她逼到绝路,可他没有,这又是为什么?!可她真的太累太累,不想再追究下去。安逸川看出她的倦容,他拉过她,笑着说。“网撒下去了,以后慢慢收吧。据说待会儿还有午夜舞会,你要是累了,我们回去吧。”明晚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回到明家,她往**一趴,觉得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她是一个战士,不容许自己当逃兵,可是现在全身骨头都要散掉。刘阿姨敲响了门,端着汤品走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体贴地说。“小姐,喝了老鹅汤再睡吧。”明晚知道哪怕她死不承认,刘阿姨是过来人,自己害喜害的那么严重,怎么瞒得住刘阿姨?刘阿姨没有戳穿她,但每天都变着法子煮菜,熬一些清淡但补身子的汤。她撑起自己的身体,沉默地喝汤,一大碗汤,就着一小碗白饭,她吃的干干净净,是真的饿了。她需要力气,需要物质,需要能源,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她的面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刘阿姨,今天这汤真好喝。”明晚朝着刘阿姨微笑,不再惧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刘阿姨对明成均守口如瓶,不是一两天了。“这是我托亲戚到山上买的,放在山上养的大鹅,吃的不是饲料,熬汤最鲜了。过两天,我再托人去买,给你烧红烧老鹅。”刘阿姨轻声说,语气格外温柔,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刘阿姨,多亏你了……”明晚的眼眶发红,有些鼻酸,笑容也变得勉强。“早点睡,一定要休息好,否则,身体可吃不消的。”她没再说什么,端着碗筷下楼去。明晚对着镜子解开头发上的那条灰色发带,拿下来细细看着,依旧觉得美丽,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的首饰盒中,唇畔浮现一抹淡淡笑容。再晦暗的生活,也会有小小的惊喜,也许真的可贵,像是上天的恩惠,才更想要珍惜。裴煜泽似乎没打算赶尽杀绝,既然如此,她何必自暴自弃,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成绩?!工作室虽小,但如今订单越来越多,她本来就打算在年底要添一两名员工,否则大家加班太频繁。她有阵子没跟楚北默联系,便是顾忌这一点,凤凰国际跟裴氏是合作伙伴,她跟楚北默走得近,更会为他遭来麻烦。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么想着,刘阿姨的声音却从楼下传来:“小姐,楚先生来了。”明晚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应了一声,缓步走下楼。刘阿姨给楚北默开了铁门,他提着两个礼盒走进来,身上有些湿。“外面下雨了吗?”明晚笑着问他,吩咐刘阿姨送来干净的毛巾。“小雨。”他一笑置之。可看样子,更像是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真傻,下大雨不能坐在车里等等吗?”明晚神色一柔,低声抱怨,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全然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楚北默凝视着她的身影,眼底滑过一抹淡淡的哀伤,他知道如今明晚只是把他当成是可信的朋友,这种距离,让他无力承受。感情最悲哀的是,当对方已经抽身而退的时候,他还在里面,迷失了路,走了很久都走不出来。可惜,时光从来不停留,他的爱,只有他自己守护。明晚虽然原谅了他对她的不忠,他记忆深处两人牵手走过的林荫大道,已经成为了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楚北默,你真傻,谁让你用奖学金给我买巧克力的?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在减肥?”有人在他耳畔这么嘟囔,他的眼前,是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短袖裙子的清丽女生,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却还是笑着,那种含泪感动的神情,就像是他人生中最珍视的画面,镶上美丽的框,挂在他一个人的世界中。她皱了皱鼻子,笑骂道。“你太笨了。”他看到那个青涩的男生,他的表情好简单,只是在笑,一直在笑,笑的多满足,多快乐。“北默?”明晚看他在发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把他拉回现实。“我刚出差回来,买了点当地的特产。”他的神色归于平静,把刚才的起伏,全都隐藏起来。“谢谢你。”明晚把礼盒递给刘阿姨,坐在他的对面。“伯父伯母身体都挺好的吧?”“挺好的。”楚北默看刘阿姨走开了,才低声问她。“工作室没有问题吧?”明晚知道楚北默问的是什么,她一点头,知情人一旦听说裴氏收购明家公司,就该知晓两人关系破裂,毕竟裴煜泽在商场上风头强劲,走的可不是内敛的路线。楚北默如此心思细密,当然瞒不住他。“你去西藏的那天,他来找我问你的行踪。”楚北默淡淡说道。明晚没有反应,她去旅行,逃到那么远的地方,若说没有半点逃避的意味,实在太过虚伪。“他对你有没有不客气?”明晚担心地问,裴煜泽这人,实在霸道。“他除了对你客气,对谁客气过?”楚北默无奈至极的笑问。明晚知道跟裴煜泽重新开始的那半年,在外人眼里,裴煜泽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转了性子,对她包容宠爱,着实是羡煞旁人。可惜,那些都是假的。就像是一些美丽的花朵,你走近了一看,才发觉它们没有芬芳,只有跟鲜花相似的表象。“北默,凤凰国际是上市公司,你总要应付形形色色的合作伙伴,我相信裴煜泽的责难,不至于让你退避三舍。”明晚浅浅地笑,那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这倒是真的,至少我不是他的下属,不必对他惟命是从。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好。”楚北默的眼神温柔下来,再三嘱咐。明晚把他送到门外,看着他的车开远了,才回来。刘阿姨站在玄关等她,面色凝重,一脸担心模样。“小姐,我刚才听到你跟楚先生的话了——”她这么说,眉峰皱成一团。明晚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无心隐瞒,刘阿姨迟早要知道,她跟裴煜泽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你跟先生出去旅游的那个晚上,都快十二点了,裴先生按了家里的门铃,问我你们去了哪里。我听他语气里很担心,说了实话,是不是我不该说的?”她面露难色,一副内疚自责的神态。她虽然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但今天才听说明先生的公司是被裴家收购,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却又不知该不该问个清楚。明晚越来越不懂裴煜泽的用意,他在淮海市内是有很高的地位,但不见得她就像是如来佛祖手中的孙悟空,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过是出去静静心而已,他这么怕自己俘虏的猎物逃出自己的陷阱,从此往后失去玩乐的消遣?!她已经从这段变了味道的感情中退出来,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他还想怎么着?!见她不言不语,眼神淡漠,刘阿姨重重叹了口气,手足无措,低声嘟囔。“那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啊?”明晚知道刘阿姨在嘟囔什么,担心什么,要是她跟裴煜泽还是恋人关系,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可是,在分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不但棘手,更是骑虎难下。……裴家。客厅之中的气氛,像是在冰点之下。赵敏芝穿着一套金色礼服,发型妆容都做的精致,看起来像是比实际年纪笑了十岁,可惜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她终于无法忍耐,拍案而起,低叱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裴煜泽依靠在墙面上,修长双腿交叠着,黑眸之中看不到该有的情绪。今夜,他让赵敏芝应付不暇,为孙管家拖到了时间,赵敏芝一看裴立业和孙管家全都消失了,却又无法当场叫停午夜舞会,只能拖到凌晨客人全都离场之后,才跟裴煜泽叫板。“你到底让你爸去了哪里?”赵敏芝气愤至极,眼皮微微跳动,声音拔尖,有些失态。“我想让他过一阵清净日子,对他养病有好处。”裴煜泽敷衍一句,却依旧不曾告知赵敏芝,到底让裴立业去了何处。“好啊,什么叫清净日子?!你给我说清楚!为了这个家,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你们有一个人看得到吗?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吗?!”赵敏芝气狠狠地说,眼底尽是怒火蔓延,她实在太过生气,声音不再平稳,听得出哽咽颤抖。“妈,你为了这个家,做的已经很多了,太多了。我让爸去修养身体,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放下心中的负担,不要太累。”裴煜泽走近她,按着她的肩膀,黑眸之中却尽是无法言说的两难和惆怅。赵敏芝微微怔住,她的眼神透出短暂的迷惘,仿佛云里雾里,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生病的人固然辛苦,照顾病人也许更是一种煎熬和折磨,这两年,你真的太不开心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下去。”裴煜泽面无表情地说。“只是为了我,你才自作主张?孙管家呢?整个裴家还有听我话的人吗?!”赵敏芝冷冷地笑,眼神陡然之间,从迷惘中转为尖锐。她一把抓住裴煜泽的手臂,面目扭曲,脸上只剩下愤怒。“我已经接受了孙管家的辞职信。”裴煜泽眼波淡淡,不冷不热地说。“今天开始,她就是自由身,跟裴家再无牵连。”“辞职?为什么?”赵敏芝的声音冷冰冰的。“个人原因。”裴煜泽一笑置之,若他不是裴家人,或许他也早就逃走了吧。这样的家,呆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在怨我吗?煜泽?”赵敏芝定定地盯着裴煜泽的脸,在他俊美的眉目之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种骨肉相连的血缘至亲,唯独却连他,都无法理解她走到这一步的苦心。她的眼底浮现一层单薄的泪光,她的声音异常轻柔,脸色一下子柔和善良起来。她轻轻地问,仿佛沉浸在遥远的过去之中。“你知道吗?我哭着喊着在那个垃圾场里翻找,找到浑身是血的儿子,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我的心有多痛多苦?你知道吗?我在寺庙里跪了足足三天,祈求你手术成功,祈求上天不要抢走我唯一的儿子?你又知道吗?我在裴氏跟那些股东周旋,只为了以后我的儿子可以不再被他们为难,他上位时候再也无人敢质疑他的能力?!你又知道吗?我多想亲自照顾你,可我没办法放下裴氏,门外那么多野狗虎视眈眈,我一天也不能出国去看你,我只能给你打电话,哪怕你那段时间甚至不能说话,我也能笑着讲一个小时?!”裴煜泽紧紧锁着眉头,他的心如刀割,若他没有任何记忆,对赵敏芝不心存感激,他不至于到现在才选择出手。他一直都想找一个对彼此伤害最小的方法,但无奈,他找不到。他的神色动容,说道:“我知道。”“不,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儿子!”赵敏芝怒不可遏,用尽全力,甩了裴煜泽一个巴掌。她牙关发颤,脸色死白,死死地盯着被打偏了脸的裴煜泽,她苦笑道。“你怪我为何非要拆散你跟明晚是吗?你怪我为何非要困住你爸是吗?你怪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吗?”裴煜泽的眼神阴鹜,脸上的那个巴掌打得火辣辣的疼,他活了二十八年,赵敏芝从未碰过他一个手指头。他像是被一瞬间推入万丈深渊,心中万般滋味,无法辨明,无法排解。“煜泽,我丈夫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赵敏芝眼底尽是怜惜和痛苦,她的手掌轻轻覆上裴煜泽发红的面颊,她的声音很轻很低,仿佛就快用尽所有力气。“是明晚的母亲,姜璇。”裴煜泽彻底怔住,他站在原地,整个身体像是被咒术困住,僵硬麻木,一瞬间,天地之间万物围绕着他旋转。“你爸因为对姜璇的愧疚,才让明晚进了家门。他在生病期间,甚至要周律师为他更改遗嘱,给明晚的,甚至比给我和珍珠的还多!你明白吗?一旦我不阻止,裴氏内部的权利分割,早就乱了套了!到时候,就算你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赵敏芝的目光穿过裴煜泽的身体,她终于崩溃,憔悴的可怕。“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他就这么放不下一个死人吗?而我呢?我还活着呢,还不如一个死人重要吗?!”裴煜泽木然地盯着墙面上的那幅巨幅照片看,那是几年前一家人拍的合家福,里面的裴立业,风采依旧,赵敏芝,优雅秀美,裴珍珠自信高傲,而他……意气风发,像是整个世界都不在他眼里。他久久不发一语,赵敏芝之后还说了什么话,一个字都没落入他的耳边。他的心像是一只风筝,越飘越高,飞入乌云之后,线被剪断,最终在电光之中坠落,大雨瓢泼,闪电隆隆,风筝坠下地面,被泥水淋湿,被脚印踩踏,面目全非。他用双臂紧紧拥着赵敏芝,像是要令她窒息,直到她放弃挣扎,呆呆地依靠在他的胸前,他才低声问。“你应该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我,忘掉那些不开心,忘掉那些得不到,好不好?”赵敏芝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眼神空洞。“妈,我都记得。就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记得你,我也会记得。”裴煜泽再也感觉不到心中的波澜起伏,他依旧定定地望着全家福中的自己,双眼濡湿,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模糊。他动容地说,他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无动于衷,赵敏芝对他的意义,和裴立业对他的意义,他做不出取舍。他们都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父母,不是他商场上的对手,不是他的敌人,他的心,一片荒凉。他若有所思,眸光深沉,这一番话,已然动了真感情。“有些东西哪怕你现在可以占有,可以紧紧握着,以为不会再失去。但你低头看看,你握着的也许是一块炭火,你抓的越紧,它越是把你的皮肉都烫掉,你为何还不放手,也别让自己难受?”赵敏芝神情恍惚,仿佛累极了,低声呢喃。“明晚手中肯定捏着一张王牌,不除掉她,我们永远不可能高枕无忧。”裴煜泽没在意赵敏芝言语之中的“王牌”,到底指的是什么,他扶着赵敏芝,为她盖上薄被,在床边站了很久,才走出裴家。他一个人走在裴家的草场上,午夜舞会热闹喧嚣,俊男美女歌舞升平,可是那种感觉,一直紧紧包围着他。他还是一个人。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现在,裴立业和李明准应该在飞往德国的飞机上了。他遥望着天际,今天没有月亮,星星却好多。一架飞机闪烁着,进入他的视线,他牵动嘴角,笑了笑,整个人却像是被拆了骨架,万分寂寥。原来,这就是明晚迟迟不说的真相。两年前,她只想逃走,只因她迟迟过不去那道坎。赵敏芝的嫉恨,对她必定伤害至多,可她却全部接受。两年后,面对他的重新追求,她该有多惆怅,多迷惘,但她最后选择接纳他,一并接纳他们惨淡晦暗的未来。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来评断是谁犯了错,才会导致今天的可笑结果。开了车,红绿灯的颜色,像是被虚化,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闯了红灯,顶着这样不佳的状态回到家中。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是否他宁愿自己放下心中的不甘,不再纠缠明晚,就这样……容忍她走出他的人生。至少,比他现在被迫接受这么多真相,来的轻松一些。至少,不必让他知道曾经的明晚,或许也曾对自己动过心,而他却亲自扼杀了这段萌芽的爱情。他瘫坐在地,黑色的窗帘,拦住了夜色,也拦住了阳光。他的双眸,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他在客厅中坐了一整个晚上,熬到天明。前半夜,万人簇拥,人人当他是生日宴会的主角,他们看他的眼神里有嫉妒,崇拜,神往……而后半夜,他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承受锥心之痛。……睡了一觉,明晚睁开眼,觉得昨晚丧失的精神全部回到体内了,她真心感谢刘阿姨的那一碗老鹅汤,用了早餐,继续去上班。没坐多久,客人上门。明晚的眼底波澜不兴,最近来看望她的人真心不少,办公室接待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现在,不喜欢串门的裴大小姐裴珍珠也出场了。她不动声色,让王琳送来茶水,等待裴珍珠先开口。裴珍珠见她不急着逼问,心中反而七上八下,不太好过,可她又是直肠子的人,终于直接开口。“煜泽他——”明晚生生打断裴珍珠的话,她温柔浅笑,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珍珠姐,如果你是来为裴煜泽说情,找一些理由的话,大步不必。分开了,就是陌生人,对于陌生人的一切,我都没有太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