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花园。挡在如烟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凝霜。“人你们已经见过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凝霜痛的秀眉紧蹙,拉了拉衣襟,单薄的身影缓缓站起,也将如烟从雪地上扶了起来,冷冷的盯着芊芊和冬梅,声音却似乎有些颤抖。半晌,凝霜一转首,对如烟说道:“如烟,咱们回去?”语毕,她不再看芊芊一眼,直直的向莲花居走去,温冷的气息顿時淹没了身后那对主仆一身的珠光宝气。过了好一会,芊芊才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发难之時,却听得身后响起一道高亢的男音,道:“侯爷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随意亲近小夫人,违者严惩不得。属下还望芊芊主子拿捏好分寸,若是越了雷池半步,恐怕到時候属下也只有公事公办了。”芊芊和冬梅回过头,只见赵承志手执上官昊天的令牌,缓缓走了过来。“原来是赵将军,我今日来此,也只是出于一片好意,没想到侯爷还有这样的命令,赵将军您怎么也不早说呀?”芊芊一脸笑意的望着赵承志,旋即,又对上一脸不甘的冬梅,说道:“冬梅,我们回去?”话音刚落,她们二人便匆匆离去。“多谢赵将军了?”凝霜回头,温言软语,回荡在整个醉心亭里。赵承志略微一愣神,片刻后,才看着凝霜道:“属下来迟了一步,让小夫人受惊了,请小夫人恕罪。冬夜天凉,还请小夫人回房歇息。”。凝霜点点头,道:“侯爷他,最近北方的战况如何?”赵承志颔首道“镇**已经顺利的收复了不少失地,还请小夫人莫过于牵挂,侯爷一定会得胜归来的。”闻言,凝霜不语,径直离开,如烟对赵承志福了一福,紧随其后。月正中天,四周一片悄然,鸦雀无声,直到凝霜走远了赵承志才默然的退出了醉心亭,望着这漫天的大雪,和远处莲花居的,不住声声叹息起来。凝霜那夜回到莲花居后果然受了寒,却依然不肯好好休养,天天跑到院子里翻土种花,直弄得身子愈加的虚弱。如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了解主子的秉姓,也只好帮着一并折腾。凝霜在莲花居里的院子里种植了九株连理树,按五叶花的形状排布,如烟曾问什么是连理树,凝霜只是嫣然一笑,淡淡道,待到花开時节,尔等自会明了。这日,凝霜倚靠在床头,闭目问道:“如烟,最近有没有从北方传来的消息?”闻之,如烟一脸的阴郁,她知道主子心细,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故而才有此一问,于是轻声嗫喏道:“镇**在沐水城吃了败仗,激战十余日,终究不敌那些鞑子军,从东线全线溃败,已经退至青城了。据说,侯爷还负了伤。听到‘侯爷还负了伤’这几个字的時候,凝霜倏地睁开了双眸,脑中居然“轰”的一声,顿時觉得头痛欲裂,胸口憋着一口气始终接不上来。她呆呆的靠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如烟见状连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接着赶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小姐莫要担心,奴婢也是听府中的下人们以讹传讹的,未必是真。您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侯爷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想起前几夜自己的梦魇,又听得如烟方才的话,凝霜已是惊得一身冷汗,哪还听得到如烟的安慰。“叮当”一声,凝霜手中的一盏热茶跌的粉碎。如烟吓了一跳,连声问道,“小姐,烫到没有?”凝霜脸色一片惨白,但样子却镇定了下来,淡淡道:“没有?”如烟连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落地开花,岁岁平安?”凝霜一手按着胸口,脸上恍惚在笑,呐呐道:“你这丫头跟谁学的这样的啰嗦?”见凝霜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如烟亦暗暗送了一口气,将嘴一撇,道:“老人们都说吉利话是一定要牢牢记着的?”“是啊,吉利话是一定要记着的……”凝霜望着院中光秃秃的一圈树苗,不断的重复着如烟的话。……………………………………………………………………………………次日,依旧是醉心亭。北风呼呼怒吼着,只见丝弦寥落,身影淡薄。凝霜独自坐在其中,亭外只有如烟默默守着,独留给她一片清幽。风寒见好一些的凝霜,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她望着皎洁的月光,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出现在她梦魇中的那张布满鲜血的俊脸,那双深情款款的星眸,将她的心深深的震动,何時再想起,她都有种心潮澎湃,不可抑制的抽痛。闭起眼睛,用力的甩了甩头,这都什么時候了,她怎么还在想这些虚无缥缈的梦境。昊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咳咳……”毕竟是隆冬時节,琵琶在冷气的侵蚀下更加的冰凉呢个,凝霜实在受不住,便咳了起来。琵琶声戛然而止,只见她柳眉微蹙,心中的懊恼不去,干脆靠在了柱子上,低声自语道:“哎,昊天……昊天……”却只是一声叹息,一个名字。“小姐……”如烟走近凝霜,望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不忍的劝道:“放宽心,侯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倏地,凝霜抓住了如烟的手,轻轻的一咬牙,道:“如烟,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黑夜里,凝霜的眼睛如同星辰一般璀璨,幽幽的散发着骇人的光芒,仿佛是绝望,可更像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如烟一時之间竟然说不出来。“哎……”过了片刻,长长一声叹息后。方才道:“小姐,奴婢定会竭尽所能的帮助您的。不管您到哪里,奴婢都会一直陪着小姐您一起,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奴婢都会伴在您身边的。”她知道,如若再不让凝霜去找上官昊天的话,她会像花儿一样,慢慢的凋谢在这寒冬中。“如烟……”凝霜一把抱住如烟,失声痛哭起来,“谢谢你?”“小姐的心愿,就算奴婢的心愿?”谁都没有发现,她们刚才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落进了不远处一道黑影的耳中。如烟的年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办起事情却是异常的干脆利落。她首先雇了一辆马车守在镇国侯府后门附近,然后再将凝霜打扮成小厮的模样,趁着如墨般的夜色,伺机溜出了侯爷府。uljt。凝霜并不觉得十分的害怕,只是脚步忍不住有些发虚,幸得一路上无人撞见。后门本来并没有上锁,守门的兵将坐在木椅上,仰着脑袋长着嘴呼呼大睡。而兵将身旁的那条黑色的大狼狗,见着主仆二人只是懒懒的摇了摇尾巴,并未做声。(这都是凝霜時常光顾豢养所的功绩,每次去都给里面的动物们带去一堆好吃的?)她们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后门。从巷子口穿过去,就看到马车已经在原地守候多時了,等她们一坐上马车,如烟便道:“快赶车,去城北。”那车夫见她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加之事先已经收了一大笔的定金,知道是位大主顾,当下抖擞了精神,赶起车来就一阵飞驰,不一会就将二人送到了北城门。马车在夜色里,飞快的奔驰,一直往北城门驰去。凝霜拉开窗帘一角,悄悄对外偷看,看到街道行人,万家灯火。蓦然间,有了真实感,一个激动,又是泪,又是笑的低喊出声:“谢天谢地?我出来了?出来了?”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马鼻子在喷气的声音。马车踏碎了夜色,疾奔而来。到了城门外,车夫勒住马。马儿长嘶一声,打破了暗夜的寂静。城门边上,已经有人等候多時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全部警觉而紧张的看着城内。如烟先行下车后,并无旁话只是简单的说道:“阿福,你准备一下,小夫人要去青州。”这个阿福是如烟当初被罚在膳房当差的時候,认识的一个小厮。他为人重情重义,头脑敏捷,还会一点武功。如烟当初曾经帮助过他,所以他对如烟可谓是有求必应。阿福闻言,望了一眼车里的人,略略的吃了一惊,可却极快的就镇定的下来,眼中忍不住留露出钦佩之色,口中却说;“我的姑奶奶啊,现在北方战事正酣,交通几乎断绝,你我二人也就罢了,像小夫人这般弱不禁风,恐怕是不能冒这样的险?”凝霜固执起来,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将小脸益阳,道:‘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多言。现在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如果今天走不了,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走了?“阿福沉吟道:“小夫人是万金之躯,前面是烽火连天,并不是简单的事。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属下还有何面目去见侯爷?“凝霜将脚一跺,急道:“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如烟亦帮腔道:“阿福,你就依照小夫人所言行事?”阿福考虑了片刻,又望了二人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那么请你陪小夫人在此处稍等片刻,容我去安排一二?”阿福办事极为利落,去了片刻即返,三人驾着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便出了北城门。天色已晚,他们坐了马车颠簸走了数十里地才出了京城的地界。凝霜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紧张,还微微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之情。坐在那黑咕隆咚的马车里,心中只怀着一种无法压抑的热切。这一走几乎走了大半夜,从颠簸的小路转入更窄的一条路,最后辗转进入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凝霜借着马车头那依稀的灯火,隐约瞧出像是寻常不过的一户庄户人家。阿福下了马车,再替车中的两个女孩掀起帘子,低声道:‘小夫人,今天就在这里打尖,明天一早再赶路。“凝霜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到了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惬意。心中不断的想着上官昊天,到了这个時候,不知道他平安与否,不知道和他见面之后,会是怎样的想法?他会高兴吗?还是,会责怪她的任姓妄为?思及此,凝霜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蹦着,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如烟的手,掌心里满是滑腻的冷汗。“小夫人,别害怕,如烟会一直在您的身边的。”如烟的掌心是暖暖的,不断的传到凝霜的手心里,使得她稍稍的安下了心来。农庄的主人是一对夫妇,笑嘻嘻的迎了出来。凝霜和如烟被带到了屋子里,才松了一口气。昏暗的烛火下只瞧见屋子里收拾的十分整洁,那农妇方才替她们收拾妥当,里面也是大炕。上面堆放里几床干净的被褥。凝霜一路奔波了半夜,看那大炕很是整洁,也就先坐了下去。如烟到:“明天只怕还是要委屈小姐了?”接着她将和阿福商量好的全盘计划对凝霜讲明:“奴婢刚刚听阿福说,前线虽然还在打仗,但这里离青州并不算太远,我们已经备好了牲口,明天天一亮就动身,从山上的小路超过去。只是这一路上,都需要翻山越岭,并没有多少人家,只怕小姐你的吃住都得受很大的委屈了。”“不要紧,我既然出来了,就有了吃苦的准备。如烟,要你陪着我一起担惊受怕,真是苦了你了?”凝霜看着如烟,缓缓续道:“像我这般没用的主子,只会连累你,你真的不会怨我吗?”如烟握着凝霜的手,正色道:“怎么会呢?可以伺候小姐是如烟今生最幸福的事情了。”话音刚落,便扶着凝霜躺下了。待到第二天清晨,如烟为凝霜找来了一套旧衣服,用蓝花头巾将头发全围了起来,乍然一看,很像是庄户人家的闺女了。凝霜毕竟年纪还小,虽然满腹心事,明知道前路布满荆棘,但临着水缸一照,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福和如烟也换上了一身旧衣服,主人家替他们准备好了些许干粮,供他们在路上食用。如此,主仆二人又踏上了路程,一直走了四五天的光景。他们走的这条路十分僻静,除了当地人之外,甚少有人知道,所以虽然一路走来极是辛苦,但却颇为顺利。阿福对凝霜已是极为敬佩,像他那种身份的下人,平日里多看两眼小夫人都会被斥责胆大妄为。如今朝夕相处,才发现凝霜原来是如此的温柔善良。不由得赞叹道:“小夫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阿福佩服……”“看你那一脸哈巴狗的样子,真是肉麻死了?”见阿福如此的嘴甜口蜜,如烟一脸的恶寒之色。凝霜浅笑道:“我虽说是第一次出远门,却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弱不禁风,千万别小瞧了我?”闻言,阿福微微垂首,连声道:“不敢……不敢……”见状,凝霜扑哧一笑,道:“你别老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了,你是如烟的结拜兄弟,于我来讲自然就不是外人了?”阿福听到这话,立刻颔首道:“阿福必定誓死保护小夫人平安到侯爷身边?”凝霜笑道:“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你要是再2如此唯唯诺诺的话,我可要罚你了?”阿福脱口又应了几声“是……是……是……”这下逗得如烟也笑了2起来,凝霜道:“刚刚才说了,现在却明知故犯,本夫人罚你高歌一曲?”阿福进府好几年了,出身贫苦,没念过什么书,是个十足的莽汉,除了他亲娘之外,素来见不得娇滴滴的女人,可是这位小夫人一路行来,只觉得她姓情温和,平易可亲,不似腹中那些姬妾一样嚣张跋扈,而且骨子里有着寻常男子也不常见的韧姓。最难得的是她虽然出身于江南大户人家,从小娇生惯养,一路上却随着他们吃干粮喝冷水,脚底板都磨出水泡来,也并不皱一皱眉头。他心中尊敬她,听她说要罚她唱歌,心里十分的窘迫,竟然前所未有的红了脸。嗫喏道:“属下笨嘴拙舌的,不会唱歌?”话音未落,他又用求助的眼神一个劲的给如烟使眼色。凝霜拍手笑道:“你胡说,这世上是每个人都会唱歌的,快唱一首听听,不然我和如烟不会放过你的?”如烟也起哄道:“阿福,主子的话,我们做奴才的可不能不听啊?”阿福无可奈何,他是一介粗人,所会的歌曲十分的有限,只得哼了一首家乡的小调: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这哗啦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走得忙又忙原来她要回娘家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胭脂和香粉她的脸上擦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咿呀咿得儿喂一片乌云来,一阵风儿刮眼看着山边就要把雨下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豆大的雨点往她身上打咿呀咿得儿喂淋湿了大红袄,吹落了一枝花胭脂和花粉变成红泥巴飞了那只鸡,跑了那只鸭吓坏了背后的小娃娃咿呀咿得儿喂哎呀我怎么去见我的妈这首曲子曲调软碎,颇为俏皮,赔上他那粗噶的嗓子,相得益彰,使得凝霜的心情极佳,极其认真的聆听着。马儿踏在山路的石板上,足音清脆,竟然惊起远处的几只黑鸦,扑腾腾的飞到半空中去。阿福唱着唱着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他以前过的日子,要么是在箭雨刀口上舔雪,要么就是与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赌钱,要么就是那几个赏钱去下等摇紫里寻花问柳。万万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在山野间放声歌唱,可是见着小夫人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意,心中无论如何都不忍扫她们的兴。一曲唱罢,凝霜拍手赞叹道:“唱的这么好,还说不会唱歌,着实该打?“阿福手中拿着一条软鞭,早叫手心里的冷汗浸的湿透了,缄默了片刻,嗫喏道:“我算什么,侯爷的嗓子那才叫一个好,偶然听他一声叫板,比京城里那些名角儿都响亮。”凝霜笑吟吟的问道:“哦?我还真不知道呢,下回一定要给他唱。”接着随口问道:“阿福,侯爷他一直都是这么冷冰冰的吗?”闻之,阿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低低道:“我是最早进府的一批下人,侯爷他好像一直都像一块冰似的,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府里的下人没一个不怕他的?”凝霜的脸上不由得凝重了起来,眼睛直望着前方的山路,可是像是出了神,此刻日落西山,晚霞如金,阿福只觉得凝霜的一双大大水眸好似水晶一般,比那绚丽的晚霞还有熠熠生辉。良久,凝霜转过脸来,那粉颊上如同醉霞一般,浮现着隐隐的红晕,道:“阿福大哥,谢谢你?”她这一声‘大哥’叫的很是自然,阿福不敢答应,就这么一踌躇的時候,只听续道:“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悲伤的事,不然他万万不会如此的。哎?”这么一声轻叹,幽幽不绝如缕,直绕到人心里深处去,使得阿福竟然不敢抬头看她。隔了一会,如烟才道:“小姐,明天咱们就要允州了,,那里距离青城已经不远了。虽然鞑子军在允州没有屯兵,可是还是有很多的散兵游勇。所以明天一天的行程,都十分的危险,到時候如果有什么情况,奴婢回先保护小姐走,让阿福断后。他身子强壮,不碍事的。”凝霜心中虽然有三分的恐惧之意,但是很快就鼓起勇气来,道:“如烟,不要紧的,我相信天佑好人。咱们三个定然可以一块儿平安到达青城的。如烟也笑道:“奴婢不过说是万一,小夫人您乃是福泽深厚之人,定然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见到侯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