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乐的不行,“七八十来个?你当挣公爵是种白菜不成。青雀,公爵很难挣的。”像邓永这样凭着军功先封侯,再封公,成化年间可没几个。青雀不服气的昂起小脑袋,好似对杨老爷说的话非常之不赞同。本来这是不大礼貌的行为,偏偏她年纪幼小,神态天真,看在杨老爷眼里,除了可爱,还是可爱。“青雀,爷爷教你读一首诗好不好?”杨老爷对着青雀就心软,柔声哄着她,拿出本诗集,教她读着一首田园诗,杨万里的《菜圃》。“此圃何其窄,於侬已自华。看人浇白菜,分水及黄花。霜熟天殊暖,风微旆亦斜。笑摩挑竹杖,何日拄还家。”青雀听完,歪头想了想,呲着小白牙笑了,“爷爷,我就能听懂一句,‘看人浇白菜’。”她牵着弟弟妹妹去过菜地的,见莫二郎浇过白菜。爷爷伸出手臂抱过她,指着诗集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她听,再解释是什么意思。青雀要是能听懂,就乖巧的笑,要是听不懂,大眼睛疑惑的看向爷爷,爷爷就会讲的再通俗一点,再形象一点。读完这首诗,厨房把点心送来了。因为一位是老人,一位是孩子,所以都是些甜烂易克化之物。小米发糕,枣泥山药糕,松穰鹅油卷,藕粉桂糖糕,清淡小菜,另有两小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馄饨。青雀看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吃食,却不动筷子,“爷爷您吃,我去哄青苗和青树。”杨老爷微微笑了笑,“快吃吧,你弟弟妹妹都有。”这孩子不吃独食,知道友爱弟妹,很不坏。青雀夹了块小发糕到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认真的许诺,“爷爷,往后我挣了公爵,天天请您吃好的!”杨老爷呵呵笑,“好啊,等爷爷老了,享青雀的福!”其实他现在已经年过七旬了。不过他一则保养的好,二则生平不做亏心事,坦坦荡荡,故此极显年轻,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用过点心,杨老爷牵着青雀慢悠悠在花园转了一圈,教给青雀识别各色花木。林嬷嬷看在眼里,心里直叹气,“哄她读书写字,哄她吃点心,完了还要带着她走几步,唯恐积了食。孙小姐幼时,老爷都没这般上心。”杨老爷牵着青雀从花园回来,才坐下不久,门房送来了一张拜贴。“这是什么呀。”青雀趴在杨老爷身边探头看着,好奇问道。“是一位姓邓名麒的世孙从京城回乡祭祖,,明日要来拜访爷爷。”杨老爷耐心讲给青雀听,“这位世孙祖居在会亭,和咱们是一个县的。”“青雀,天朝有公爵、侯爵、伯爵三等爵位,邓家如今是公爵。公侯府邸的嫡长子通常是世子,嫡长孙虽没封号,俗称世孙。明日要来拜访的客人,便是宁国公府的世孙。”“是孙子啊。”青雀咯咯咯笑起来。杨老爷又是气,又是笑。发狠要打,又舍不得,最后板着脸说道:“这般口没遮拦,明日客人来,爷爷设酒筵招待客人,罚你在书房写字。”青雀眼珠转了转,冲着爷爷乖巧的笑,“不是孙子。”说他是孙子,便罚我在书房写字;说他不是孙子,便不罚了吧?杨老爷撑不住,大笑出声。古堤之上简陋的酒肆中,迎来了一队穿戴讲究、看着十分体面尊贵的客人。这队人很扎眼。前后都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壮士护卫,中间是数名正值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围着一位中年妇人。这中年妇人挽着规整的圆髻,插金戴银、绫罗绸缎的,猛一看上去,该是富贵人家的奶奶太太。因堤上风光极美,邻近村庄也好,县里也好,倒也时不时的有人过来赏景玩耍。掌柜的见多识广,也不以为异,笑着让到酒肆中坐下,烫上酒来。等这拨人依着大小尊卑或是落了座,或是站着服侍,掌柜的留神听他们说着话,才知道那中年妇人并不是什么奶奶太太,而是一位有点身份地位的妈妈。听周围几个丫头陪笑奉承,这妈妈姓吴。掌柜的烫好酒送上,又送来下酒小菜,不过是些豆腐、腊肉、酱瓜、合菜之类,笑道:“乡下地方没甚菜蔬,客人莫怪。”吴妈妈品着桃花酒,慢条斯理询问掌柜的,“贵庄之中,可有三岁上下的女童?若是成化七年夏季出生的,便更好。”旁边一名俏丽机灵的丫头见掌柜的笑而不语,知道是心中有疑惑,忙说道:“打听这些女童倒不为别的,是要施舍些米、面和四季衣裳。我家有位姐儿,正是成化七年盛夏出生的,却是身子骨一向不大结实。故此,要做些积德行善的好事,替姐儿祈福。”乡下人家,听说家里只要有三岁女童就能得些米、面、衣裳,还不得乐坏了?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富人图个心安,穷人得些实惠。掌柜的心里一沉。他已人到中年,人又机敏,可不是好糊弄的。这伙人摆出这么大阵仗要找寻三岁女童,若说单单为着为姐儿祈福,掌柜的根本不信。一定是另有图谋。三岁上下的女童,青雀可不正是快三周岁了?这孩子别说在乡间了,那份相貌、气度便是放在京城也是出挑的,掌柜的想到这儿,背上微微冒汗。他细想了想,把村里农户家两三岁、三四岁以至四五岁的女童都说了说,唯独漏过了莫二郎家。莫二郎姓莫,才搬来杨集没两年,他可不算是杨集村民。你们要施舍米面衣裳,轮不着他。吴妈妈安坐酒肆之中,从人带着米面衣裳等,依着掌柜的指示,把有女童的人家看了一遍。他们虽来的莽撞,备下的米是精米,面是细面,衣裳是颜色鲜亮的细布做成,针脚异常细密。得了施舍的人家,都是大喜过望。从人回来之后,都对着吴妈妈摇头。又是没有,又是看了一堆小村姑?吴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命人还了酒钱,客气的告辞,一行人缓缓上桥,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掌柜的额头渐渐冒出汗。他把小二叫过来,“你去府里告诉林嬷嬷一声……”说出口后又觉着不对,“你看着店,我回府里一趟。”这间酒肆,是杨老爷的。掌柜的匆匆到了杨宅门前,正好遇上青雀牵着青苗、青树要回家。见了掌柜的,青雀甜甜笑着问好,掌柜的笑问,“上完学了?青雀,今儿学了什么啊。”青雀一一数着,“读了一首诗,爷爷说是宋朝诗人的,诗名是菜圃,种白菜的。学会了十个字,爷爷说虽是很难看,都写对了……”声音稚嫩清柔,如击玉罄,如出谷黄莺,掌柜的微笑看着她,“大叔正想去你家,跟你爹娘换几担米粮。”还是送她回家吧,谁知道那拨人到底是何居心,会不会回头再来。若是见了面,包管只要一眼,青雀便无所遁形。青雀快活的笑了起来,“大叔,您和我们一道啊。”把弟弟的小手递到掌柜的面前,“您帮我牵一个吧。”掌柜的笑了笑,俯身把青树抱在怀里,送三个孩子回了莫家。却并没换什么米粮。会亭.邓家祖居。一间幽暗、阴森的密室中,英娘被五花大绑着,口中也堵的严严实实。她身边,皮鞭、夹棍、烙铁、熊熊的炉火,各色刑具都很齐全。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笑嘻嘻看着她,“娘子,你说是不说?”英娘很倔强,咬紧牙关,不肯点头。青年男子慢悠悠拎起沾了水的皮鞭,叹道:“娘子,咱们夫妻一场,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啊。”目光变的阴冷、狠毒,抖手挥起皮鞭,重重朝着英娘抽了过去!英娘脸上一道鞭痕,流下殷红的鲜血。青年男子啧啧,“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我都不忍心了。”拎着皮鞭凑到英娘面前,温柔问道:“娘子,你说是不说?”把英娘口中堵着的布抽了出来。英娘喘了口气,轻蔑看向他,“赵禄,跟你我无话可说。邓麒要知道我家小小姐的下落,叫他亲自来问我。”“还是这么不听话,啊?”赵禄托起英娘白皙清秀的面庞,错着牙说道:“你是不是媳妇儿,替不替我着想?说,姐儿在哪?”这赵禄是邓麒的小厮,英娘的丈夫。说是夫妻,其实两人成婚不到十天就分开了,赵禄跟着邓麒回了京,英娘留下服侍自家小姐,夫妻间的情份十分淡薄。赵禄是名幅其实的利禄熏心。当年邓麒要他娶英娘,他倒也是愿意的,却无非是看在祁玉得宠,娶了祁玉的贴身丫头,对前程有利。谁知道祁玉竟会背夫私逃呢,连亲生的姐儿也不知藏哪儿去了。赵禄奉命来套英娘的话,一开始也是打叠起温柔功夫想哄出来的,后来看着实在不行,焦燥起来,动了武。他跟着邓麒上过战场的人,一旦发了狠,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英娘颇吃了番皮肉之苦。眼见得英娘还是倔强,赵禄扔了皮鞭,笑道:“娘子,我换个新鲜的你试试。”把烧红的烙铁举了起来。英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邓麒!你个缩头乌龟!”英娘恐惧至极,绝望的大叫,“你负了我家小姐,又来折磨我,你不是人!”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屋门口。赵禄眼尖,忙把烙铁放下,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爷,您来了!”来人一袭玄色长衫,约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一双眼睛细长秀美,温尔之中又透着公侯之家的贵气。他并没理会献殷勤的赵禄,凉凉看了英娘一眼,简短吩咐,“放了她,收拾干净,带到偏厅见我。”赵禄连连答应的功夫,他已头也不回的走了。英娘浑身冷汗,瘫在地上。赵禄一边替她松绑,一边抱怨道:“姐儿是爷亲生的闺女,你告诉一声怎么了?自找苦头!”赵禄跟惯邓麒,知道他的性子,哪敢让他长久等着,把英娘收拾整齐,脸上胡乱涂抹了药膏,急急送到偏厅。英娘走进偏厅之时,邓麒面窗而立,背对着她。暮春时节,他又正在盛年,背影中竟满是萧瑟之意。英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这人还和小姐你侬我侬,海誓山盟,如今他已另娶,什么都变了。邓麒缓缓回过身,一字一字问道:“英娘,我女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