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丫头,月丫头。”五月听到娘亲在叫她。她不回答,她藏起来,不让娘亲找到她。以前五月还小的时候,曾经藏在爹爹的书桌下、自己的小床底下、门后面、衣柜里面……那些地方都不够好,所以总是很快就被娘亲找到。这次她藏到米桶里,把全身都埋到米里了,娘亲一定找不到她!五月为自己这么有这么聪明的主意而洋洋自得。不过躲在米桶里有一点不太好,很容易把米粒吸到鼻孔里去呢……所以五月只敢很慢很慢、很轻很轻地吸气,可还是有淘气的米粒,非要到她的鼻子里去玩。五月想要小心地把米粒挖出来,可是鼻子已经痒得怎么也忍不住了。“阿嚏!”她打了个大喷嚏,鼻子里的米粒虽然喷出去了,但她张开的嘴里却涌进了更多的米粒。五月的娘亲循声而来,看见米桶旁边放着个小凳子,桶里一个小小的人儿,头发上,脸上白乎乎的,粘着许多米粒,甚至连睫毛上都粘着碎米,还在“呸呸”地不停往外吐嘴里的米粒。娘亲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忍住笑,板起脸来说:“怎么还这么淘气?月丫头已经六岁了,要跟着爹爹学认字,不可以这么淘气了。”但是看着米桶里小人儿那滑稽的样子,娘亲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把那小人儿从桶里抱出来,捋掉她头上身上的米粒。再帮她脱了鞋子和外衣,把衣服口袋里和鞋子里的米都倒出来。五月用小手抓出嘴里最后一粒米,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再看看娘亲。她正低头替五月弄掉鞋子里的米呢。五月偷偷把米又放回嘴里,嚼了嚼,没啥味道,硬硬的……·爹爹给大家看完病就会陪五月玩了。可是最近他总是要五月陪他玩认字的游戏。玩认字游戏让五月知道了,爹爹叫叶昊天,娘亲闺名叫程青莲,自己叫叶五月。爹爹说,因为五月是在五月十五这天生的,所以起了这个名字。虽然认字也挺好玩的,五月还是更喜欢玩捉迷藏。所以五月总是在陪爹爹玩好认字游戏后,拉着爹爹玩捉迷藏。爹爹比娘亲笨多了,总是要找好久才能找到五月藏的地方。有时候看见爹爹在五月藏的地方附近找来找去,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对的地方,五月急得差点出声提醒爹爹。爹爹找到五月的时候,还总是很惊讶地说:“怎么也想不到月丫头会藏在这么难找的地方。”五月便会咯咯笑着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扑到爹爹怀里去。五月还喜欢找隔壁的王家哥哥玩,王家哥哥比五月大四岁,他会带五月去爬树,去溪边摸虾,去采野莓吃。有次王家哥哥爬上大树后,兴奋地对五月说:“月丫头,我找到一个鸟窝,里面还有鸟蛋呢!”五月在树下仰头蹦跳着,却看不见鸟蛋,她叫着:“王家哥哥,给我瞧瞧,给我瞧瞧。我要看鸟蛋!”王家哥哥说:“好,我拿下来给你看。”为了拿住鸟蛋,王家哥哥下树的时候摔下来了。鸟蛋摔碎了,王家哥哥的脸也变白了。王家哥哥哭丧着脸说:“月丫头,我腿好像摔断了,好疼啊……”五月惊慌地向家里跑去,边跑边喊:“爹爹,王家婶婶,王家哥哥腿摔断了!”爹爹很厉害,把王家哥哥的腿治好了。五月就又能跟着王家哥哥去玩了。·王家婶婶很喜欢五月,总是抱着五月逗她玩,问:“月丫头,给婶婶做媳妇儿好吗?”五月不解地张大圆圆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清澈明亮,像水面倒映着天光:“洗衣服儿?”王家婶婶呵呵地笑着:“不是洗衣服儿,是媳妇儿。就是嫁给你王成哥哥,住在王家婶婶这里,月丫头改成和你王成哥哥一样的姓。”五月想了想说:“不要,五月要嫁给爹爹,五月已经和爹爹是一样的姓了。五月要住在自己家里。”王家婶婶禁不住大笑起来:“月丫头不能嫁给爹爹的。”五月生气了:“为什么月丫头不能嫁给爹爹?爹爹最好了!”王家婶婶止了笑,感慨地说道:“是啊,月丫头的爹爹是最好的好人。医术这么高明,却肯留在我们这种小村子里。我们这些穷庄稼人本来哪里看得起病?药钱都常常付不足的,多亏你爹爹心善,肯收下粮食山货来抵药钱。”她叹口气:“只苦了你娘亲啊。月丫头,你知道你爹爹为啥不去县城里开医馆吗?”五月摇头干脆地说:“不知道!”王家婶婶也就不再打听,只笑嘻嘻地说:“月丫头嫁过来,天天让你王成哥哥陪你玩好不好?”五月想了想,最近爹爹和她玩的认字游戏越来越难了,已经有点不好玩了,还是跟着王成哥哥玩有趣,便点点头:“好!”王家婶婶便又笑起来,搂着她亲一口。五月不耐起来,便扭着身子滑下地,跑去找王成哥哥玩了。快乐的童年就仿佛溪流里掬起的一掌水,清澈甘甜,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却终究穿过指缝,随着溪流远去了,只在记忆中留下凌乱的碎片。·五月十岁的时候,爹爹死了。五月不停地问娘亲:“爹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了?”娘亲却只是哭着不说话,任凭五月怎么问,她都不告诉五月,爹爹到底去了哪里。娘亲带着五月去了很远很远的舅舅家。走得那天,王家伯伯、婶婶、王成哥哥,还有村里其他人都来送她们。五月哭了,她不想走,她喜欢王家婶婶和王成哥哥。但她还是被第一次见到的舅舅抱到牛车上。牛车便慢悠悠地把她们带走了。五月十一岁的时候,舅妈说她爹爹早死了,她和娘亲都是吃白饭的,再也不肯留她们住在舅舅家。五月很伤心,原来爹爹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她也很愤怒,明明舅舅家的衣物是娘亲洗的,饭菜都是娘亲烧的,清扫也都是五月做的,为什么要说她们是吃白饭的?舅舅又赶着慢悠悠的牛车,把她们送到另外一个人家去。五月看见舅舅收了那家人一车的大米,还有一包小小的,却沉甸甸的东西。娘亲让五月喊那个男人爹爹。五月不肯,只叫着:“他不是五月的爹爹,五月的爹爹死了!”那个男人便打了五月一巴掌:“不许再提你以前那个爹爹!”娘亲抱着五月哭了,所以五月不提自己的爹爹了,但是她也不会喊那个男人作爹爹。在舅舅家时,娘亲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不过娘亲看到五月的时候,总是会温柔地微笑。但娘亲自从到了这家人家开始,就没有再笑过。那个男人一喝酒就骂娘亲:“不会笑吗?整天哭丧着个脸,我没有给你饭吃吗?哭死前一个,还想哭死我吗?真后悔娶了你这个女人,花了我那么多银子当聘礼,只娶回来个哭丧星。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看到你这付丧气样子就生气!”娘亲并不反驳什么,只是默默地做着家事。住进这家人家开始,五月单独睡一个朝北的小房间,娘亲不再陪着五月睡。冬天小房间很冷。她经常冷得睡不着,有时候便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是从娘亲和那个男人的房间传出来的。那些声音模糊而痛苦,仿佛拼命压抑却仍然压抑不住地挤了出来……还有那个男人的低喝声,怒骂声,有时候又是古怪而可怕的笑声和哼哼声……那些声音让五月既感到好奇又感到恐惧,就像是王家婶婶给她讲的鬼故事里,鬼怪躲在洞里吃人肉的声音。有一个冬夜,那些声音再次响起。五月终于忍不住好奇,偷偷穿好了衣裤,轻轻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娘亲和那个男人的房门边。他们的门紧紧地关着,五月便眯着一只眼,从门缝里看进去……她看见娘亲和那个男人都没有穿衣服。娘亲的身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就像五月摔跤后的膝盖。那个男人一边掐着娘亲的脖子,一边扭动着屁股,屋子里有节奏地响起像是拍手似的声音,不停地拍着……五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回到自己房间的小**,衣服也没脱,卷起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五月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那是一件又可怕,又恶心的事情。五月觉得娘亲是不是要死了,她被那样掐着脖子,她一定会死的,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娘亲又好好地出了房间,做饭、洗衣。娘亲穿着衣服时,看不出身上的青紫。五月再也不敢偷看那个房间。当冬夜里那些可怕的模糊声音响起,五月便把头蜷进被子里,将耳朵死死地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