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着湛蓝绸衫之人一指叶昊天:“抓住他!”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粗衣家丁听命,向着父女二人冲了过来。叶昊天却有些儿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逃。五月急喊:“爹爹,快跑啊!”一边猛扯叶昊天的手。叶昊天如梦初醒,转身拔腿就跑。五月眼见店面左边有两个小伙计提着大包东西要进铺子,赶紧扯着叶昊天往左边跑。两个家丁刚一前一后地跨出铺子,那两个小伙计正抬着一大包澡豆要进铺子。家丁们往左让,正巧伙计们也向左让,家丁们赶紧往右绕,伙计们正好也往右躲。这左躲右闪几下一来,最终还是避让不开,其中一家丁撞上了一个伙计,另一个则扑倒在澡豆袋子上。杂货铺老板一向精明克扣,这店里的东西,若是摔坏了任一样,都是要从工钱里扣的,因此两个伙计谁也不敢放手,死命抓着袋角。那袋子哪里经得起一个壮汉的分量压上去?只听得“嘶啦”一声,袋子从中裂开,满满一袋鸽蛋大小滚圆的澡豆如雨撒落,刹那间滚满了整段街面。两个家丁爬起来后,瞧了瞧这段街面的情形。算他们机灵,知道不能抬脚大步去追,把一脚略提,微微离开地面,靠着脚掌把澡豆向左右推开了,才敢跨出一步,接着换另一只脚推开澡豆向前迈步。此情此景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地上滑步前行,似极了后世的某种此刻还不为人知的舞步。对面米铺门口,有两个孩子正在丢沙包,瞧见这两个家丁的滑稽样子,笑得沙包都拿不住了,其中一个还哇哇叫着让他爹出来看热闹。好在有这包澡豆阻了一会儿,两个家丁走出“澡豆阵”的时候,叶昊天已经拉着五月快要跑到了这条街的尽头。此时正值午后,又不是赶集的时日,街上行人不多,父女二人拼了命地甩开步子奔逃。五月人小腿短,好在步子迈得快,还能勉强跟上叶昊天的速度。但一个是质彬彬的医生,还背着一大包药材,一个是十岁女童,若是直直往前跑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两个壮年家丁的。又跑了一条街,他们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五月赶紧拉着爹爹转进一条小巷,在巷子里左转右折地跑。小巷子通向哪里,他们现在是在往着哪个方向跑,五月已经搞不清楚了。两面都是高高的墙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片狭窄的天空,耳边响着爹爹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身后不远处传来的,隐约却始终不曾远去的脚步声。五月自己也快跑不动了,但她知道,他们不能停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抓到爹爹!转过一道弯,眼前逼仄的视野豁然开朗,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小花园,园中有一座云湖石砌成的假山,几棵老桂树。五月四面寻找着出路,却发现这处居然是个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大白墙,形成了一个类似小天井的地方。这“天井”唯一出口就是她和爹爹奔进来的地方。叶昊天瞧见一面白墙上有道暗红小门,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后门所在,这家主人怕还是有些身份的,连个后门胡同也修整得颇为不俗。五月拉着叶昊天去爬那座假山,假山靠近高墙,从假山顶上可以攀到墙头。叶昊天瞧出她的目的,赶紧拉住她:“不可,这是他人宅邸,擅自闯入的话……”五月急道:“爹爹,若是躲进这宅子里,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不躲进去,这就要被人抓去了啊,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上一世,爹爹恐怕就是遇上了刚才那几个人,就此丧命的。听那个着湛蓝绸衫之人的说话,他之前已经来过杂货铺订货,现在是来取货的。今天她和爹爹在路上耽搁了,爹爹要比上一世晚了一个多时辰到杂货铺,那么上一世爹爹应该是在那人来订货时撞上他的。叶昊天也明白,此刻除了翻墙躲进这宅邸外,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一咬牙,轻推五月道:“月丫头,你先上去。”五月自小是爬树下河,疯玩惯了的,虽然这几年较多在家里读医书,很少出门去疯了,但底子都在,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假山顶端。她扶着假山顶端石块,伸脚去够那墙头,只苦于腿太短,差了一点点,够不到墙头。耳边听着巷口隐约传来人声,她一咬牙,腿一蹬,向着墙头扑了过去。人倒是扑了上去,双手也牢牢地抓住了墙脊,只是胸口肋下的地方,猛地撞上墙头铺的瓦片,被咯得生疼生疼的。她怕爹爹担心,不敢叫唤出声,忍着疼从墙头上爬起来,跨骑在墙脊上,再转头回去,见爹爹也已经爬上了假山。叶昊天虽然平时四体不勤,倒是手长脚长,因此从假山顶攀上墙头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从墙头下到宅子里。他不下去,五月人小腿短更没法下去。他只得双手攀紧墙脊,将两腿慢慢地沿墙放下去,直到整个人都吊在墙上了,双脚还没够着地。他脸对着墙面,视线里全是年前刚刚被石灰水粉过的雪白墙壁,有心想回头看一眼脚下,好知道自己离地有多远,却被身后的大包袱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也看不到。叶昊天还在犹豫,耳中听见五月惊惶地喊着:“爹爹,他们找过来了!”他心一慌,手一松,就从墙头掉了下去,双脚落地后站不稳,又向后倒去,好在背后有药材包袱垫着,倒也没摔疼。他刚落地,顾不上其他的,赶紧爬起来,向还骑在墙头上的五月伸出双手:“丫头,跳下来。”五月转过身子,变成了面对叶昊天坐在墙头的姿势,再用双脚一蹬墙面,就向着他怀里跳下去。叶昊天虽然是接住了她,十岁女童的重量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且到底是带着至上而下的一股冲力。这股力量撞得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还是站不住,又一次仰天向后倒去。父女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模样好不狼狈!叶昊天怕压着五月,生生又多滚了半圈,让五月伏在了他自己胸口,自己垫在了下面。终于停了下来,五月头晕目眩地从爹爹胸口抬起头来,入目却是一双乌鸦黑的缎靴,象牙白的滚边纤尘不染。她向上抬头看去,眼前站着之人,一袭玄色织锦对襟长衫,下摆绣着同色蝠纹。因为从下向上看得关系,面目瞧得不太真切,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时墙外响起喊声:“那贼人躲进这个宅子里了。开门!开门!”几乎同时,那扇暗红小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那两个家丁并不知晓自家主人和叶昊天的恩怨纠葛,只是听了命令来抓人,便满口贼人贼人地乱喊。五月赶紧爬起身,叶昊天也爬了起来,他不曾看见背后那少年,听见那些人找了过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就慌慌张张地拉起五月的手,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五月扯扯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瞧瞧后面:“爹爹……”叶昊天转身才看见身后玄衫少年。他眼见少年衣料考究,气度不凡,不由得暗暗叫苦,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主人家发现了自己翻墙的逾越之举。他赶紧上前,拱手行了个礼:“公子见谅,在下并非贼人,只是为仇家所追,逃至贵宅后门,无路可走,不得已才,才……”他满心羞愧,连说了两个才,都没法把“翻墙进来”这几个字说出口。玄衫少年瞧见五月向叶昊天使的眼色,仔细看了她一眼,才看向叶昊天,未及开口,他身后一个青衣小厮便喝道:“住口!擅自翻墙头闯进来,还说不是贼人?门外那些人明明就说你是贼人。”他瞄了眼叶昊天身后背着的那个已经压得惨不忍睹的大包袱,又道:“你后面背得就是偷来的赃物吧?是不是被事主追得无路可逃了才翻墙进了我们宅子?”说着便上来拉叶昊天,“报官去!”叶昊天急得拼命摇手,口中直道:“不是,不是,在下并非贼人……”那小厮拉住了叶昊天,看向那玄衫少年:“少爷,您看是不是这就送他去衙门报官,还是先关进柴房,等老爷回来了处置?”玄衫少年冷冷瞧了那小厮一眼:“你是当他和你一样石头脑袋吗?有带着这么小的女童去偷窃的贼人?有这么笨手笨脚,爬墙都爬不好的贼人?有穿着长衫去翻墙偷窃的贼人?”他连着问了四句,语气却并不强烈,调子冷冷的,似乎颇为不耐的样子。那小厮讪讪地放开了叶昊天,挠了挠头:“是石砚搞错了,那该拿他们怎么办?”后门外那两个家丁还在砰砰乓乓地砸门,一边高声呼喝着:“开门,开门!”少年剑眉微皱,略显狭长的双眸里浮起几分厌烦的神色,转头对身后另一个小厮吩咐道:“竹笔,你从前门送他们出去。”说完拂袖便走。竹笔背对着玄衫少年,冲石砚做了个鬼脸,取笑他瞎起劲,又被这府里最难伺候的五少爷骂了。石砚悻悻地跟着少年身后,对竹笔也回了个鬼脸。叶昊天突然开口道:“公子请留步。”玄衫少年像没有听见一般,并不理他。叶昊天叹口气,向竹笔问道:“你家少爷,可是自小有心疾?”竹笔奇道:“咦?你怎会知道?”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数步,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先是扫了一眼多嘴接话的竹笔,再看向叶昊天,双眸微眯,显得更加狭长:“你从何人那里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