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纳福端详着五月,觉得表妹长得真是好看,但以他肚子里那点有限的学识,搜肠刮肚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只找得出一个“明眸皓齿”的词来形容表妹。他有心亲近,见五月开始看书,心想自己在私塾读了这么多年书,虽然不甚用心,但表妹才十岁,怎么也不会比自己多认识字的,这正是显摆自己的大好时机,便热心地说道:“表妹,你有不认识的字尽管问我,我教你。”五月本不想读书,找本医书来看只是想让程纳福识趣快些走开,随意地翻了两页,其实并未用心去读,没听到程纳福走开,眼角余光却始终能瞧见程纳福深棕色的衣袍晃来晃去。她抬眼一看,程纳福一付热切的表情,似乎很期待她提出问题。好吧,她本不想让他难堪,但不这么做,他却不会自己离开。五月将手中的书转了个向,面对程纳福,手指上面一字——厥:“这个念什么?”程纳福顺着那纤细小巧的手指看过去,见她指尖所点的是个十分繁复的字,它可能认识他,他却绝对不认识它,头上这就开始出汗了。他犹豫了一阵子,心想表妹反正也不认识这个字,就胡诌一个好了,要是表妹之后再去问姑父的话,他就说是表妹记错了好了。看着这个字里面有个欠字,于是他胡猜着说道:“啊,这个字啊,确实很难,难怪表妹你不认识,这念‘欠’。”话刚出口,却见五月“嗤”地一笑,轻轻说道:“这个字明明念作‘厥’,昏厥之厥,表哥是不是记错了?”程纳福羞愧得满脸通红,急忙说道:“是啊是啊,是念‘厥’,不是我记错了,是没看清楚,最近读书太用功了,眼睛都有些模糊了,所以今日才请假在家没有去私塾。”五月轻笑道:“眼睛不好可不行,就算再有学识,也难考功名,不如让爹爹给表哥看一下吧?”程纳福更加慌乱,双手连摆:“不要紧,不用让姑父看了,我休息一下就好,我,我去休息了。”边说边匆匆向叶昊天程青莲道别,离开了小屋。叶昊天等程纳福离开后,笑道:“月丫头,你怎么这么调皮,戏弄起表哥来了?”五月心道这表哥又不是个好的,上一世她和娘亲住在舅舅家,程纳福一开始倒是对她们挺好,但丁小花时时念叨她们白吃白喝,又说她们是克夫克父的灾星,叮嘱程纳福不要多和她们说话。程纳福便也开始冷眼对待,后来更是帮着丁小花欺凌她们母女。娘亲洗干净的衣服,晾在院子里,有时没刮大风就会莫名落在地上,湿衣服沾了灰又要拿去重洗,且落下的总归是她们娘俩的衣物。五月清扫完的房间,他还会故意去弄弄乱弄弄脏,实在讨厌得很。何况她此时要和爹爹所说的事极为重要又古怪,不能被程纳福听见。五月喊了声:“爹……”正想和他说玉佩和胸前印记之事,门外突然传来丁小花的尖锐声音。“哪个懒惰胚子,洗个澡弄得满地都是水,洗完澡水也不晓得倒掉,脏衣服丢着不知道洗,是放着等老娘来收拾?明明是乡下姑娘,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吃个饭洗个澡都要人伺候的?这家里有人伺候你?”叶昊天本来微笑着看向五月,等着她说出有什么事,却突然听到这刺耳的声音,脸色就沉了下来。就算五月有什么疏忽,丁小花这么说也太过分了。程青莲也皱起了眉头,但她心里埋怨的是自己,明知道五月去洗澡了,只因行李物品里有不少被那些兵士摔坏缺损,她一边整理,一边想着怎么修补,一时就忘了去浴室收拾了。她匆忙起身说道:“我去收拾一下。”五月听见舅妈不指名道姓地嘲讽,这才想起自己洗完澡就匆忙出来找爹爹,忘了收拾浴室了,她只得暂时放下玉佩的事情不说,愧疚地说:“娘,是我不好,我这就去收拾。”说完便抢在程青莲之前奔出了门,向浴室跑去。只见丁小花站在浴室门前,双手插在两层肥肉中间,也就是她胸以下,臀以上,本来被称之为腰的地方,兀自喋喋不休:“大白天的就洗澡,烧水不废柴火吗?不会等烧完饭以后捂的热水吗?乡下来的,装什么小姐,洗得再干净也是乡下妞……”五月强忍了怒气道:“舅妈,我刚才有些事跑去问爹爹,没来得及收拾。您别急,我这不是现在来了吗?”他们还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何况只是被冷言冷语讽刺而已,她曾经历过的事比这严重得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只要舅妈不真正欺到她或是爹娘身上,让她说两句就说两句了,大不了就当是听对门的阿花乱吠一阵。她心里想到住在王家村时,对门叫做阿花的土狗,发现舅妈的名字和它颇为相像,不由得嘴角翘了起来。丁小花自然不知道五月在想什么,见她被骂居然还在笑,愣了一愣,思路断了,一时也骂不下去了,想了一下又说:“以后要洗澡也要等晚上,烧完饭的灶台里,热水正好用,不浪费柴火。”五月暗道,你烧完饭后,灶台里捂得滚烫的热水,都拿来自己洗漱了,再灌进冷水,等轮到我们娘俩时,灶台都是温的了,哪里捂得热水?当年她们用来洗浴的水,春秋天时也只能说勉强不算冷而已,到了冬天灶台冷得更快,轮到她们时,早就冷透了的,她们只能用冰冷的水,少许擦洗一下脸和手脚。只是现在她才来舅舅家,不能就这么直接揭穿舅妈的小心思,还是先忍下来再说。何况这些事,她一个十岁的外甥女也没有资格对舅妈说,还是要靠爹爹和娘亲去理论的。所以五月只是点点头,也不愿和丁小花多说,径直跨进浴室,拿起换下的衣服放在浴桶的水里洗了起来。丁小花有些惊诧于五月小小年纪,洗起衣服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心里打起了主意,以后可以让这外甥女清扫一下屋子,洗洗衣服什么的,平白多了个劳力,那让叶家三口住进来,她也不算太亏了。想到此处,她开口道:“啧啧,五月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都会洗衣服啦?以后舅舅家的衣服也交给你洗啦,看看你洗得干净不干净啊!”五月心道这就来了,说话还是客客气气地:“舅妈,我会洗衣服,是娘教我的,娘还说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做。我人小,也就能洗洗自己的小衣服,表哥比我大了三岁,应该能多洗几个人的衣服吧?”丁小花一愣,这丫头说话好像带刺啊,说什么自己的事情该自己做,就是让她别把自家的事情丢给她做,还说什么表哥比她大,该多洗衣服什么的。不过她一个十岁的小妮子,那有这样的心机,多半是真的这么想就这么说了。她眯了眯眼,鄙夷地说道:“女娃儿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我们家福哥儿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做大官儿的,何况一个男人,就算不读书也不能去洗衣服啊。”五月点头道:“舅妈说得是,所以表哥和舅舅的衣服都该交给您来洗才对。”丁小花被她堵得没了话,心想和这小丫头片子没法说理,说了也白说,只得悻悻道:“洗衣服记得少用些胰子,你舅舅买得可都是上好的货色,一块要十几个钱呢。”五月“嗯”了一声,只管自己低头洗衣。丁小花站着无趣,哼了一声走了,远远地听见她说:“还要辛辛苦苦烧饭给讨债鬼吃,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嘴吃饭,这个月饭钱要多花许多了。”这天晚上,丁小花做完饭,故意不去喊叶昊天一家,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过来西厢喊人。待叶昊天一家到了饭桌前,程青彦和程纳福早就吃好,许是怕见着尴尬,他们带着纳喜回了自己屋。叶昊天看着桌上剩下的残羹冷饭,把拳头捏得死紧。程青莲叹口气,对他说:“天哥,我嫂子就是这样的,你别气,要说我们住这里,也该给些饭钱,我这就给嫂子送去。”叶昊天看着妻子,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他本也想给大舅子一些钱作为食宿费用,但是又觉得直接给钱,显得太过生疏,好像不是亲戚似的。他原想着先住两天,看看大舅子一家需要添置点什么,就买了东西送去,好过直接送钱,想不到丁小花却急不可耐了,当天就给他们看脸色!程青莲回到自己亲哥哥家,却受此冷遇,心中也极不好受,只是她天性软弱,只愿家中少些争执。程青彦一家已经吃好,此时已经不在饭桌边了,她就匆匆回房,拿出早先和叶昊天商量好的钱,往哥嫂的房间而去。她到了房门外,却听见里面程青彦夫妻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