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花自那次小排汤的事情被发现后,连着几天见到叶昊天一家都有些不自然。回想那天的事情,五月一开始来厨房舀热水就是借口,怕是已经怀疑她在烧肉了,泼她一身热水,也是为了支开她,好把肉汤藏起来,让她自己露陷。不过丁小花可不承认自己露陷了,全怪叶昊天一家太奸猾,表面却装作老实人的样子。她思来想去,总疑心这事是叶昊天或程青莲指使五月做的,不然以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哪来这么多的心机。她家纳福读了好几年书了,也没这种绕弯的脑子。丁小花心虚之下,不敢再避着他们买荤的来烧,关起来门来自家人偷偷吃,便恢复了以前那样时有小荤小腥的菜式。只不过便宜没有贪着,丁小花心里横竖都不舒服,见了五月总是没有好听的话说。五月只要她不太过分,便只当听对门阿花乱吠,比之前一世孤儿寡母住在舅舅家的时候,丁小花已算是收敛许多了。忽忽半年多过去了,丁小花当着叶昊天或是程青莲,又开始时时抱怨起程青彦不会做生意,家里现在吃饭的嘴巴又多,积蓄都要用完了等等。她说的多了,叶昊天夫妻也知道她是暗示他们最初送去的钱都用完了,要他们再付钱。然而这半年多下来,他们一家虽然吃住在程青彦家里,偶尔也会有些零碎开销。再加上丁小花常常会在吃饭时说家里什么东西又用坏了,什么家什该换了。叶昊天再老实,也听懂了她什么意思,就会去买来新的家什物事给程青彦。程青彦道一句“妹夫你太客气了”就顺势收下。到了现在,叶昊天其实已经在大舅子家花了不少钱了,他还想要自己开医馆顺便兼营药铺,自己总不能分不留吧?叶昊天动了心思重新开医馆,只要开始坐堂,就有收入,就算不多,给丁小花做家用足足有余,积蓄多了,就能搬出大舅子家里,先借个房子住起来。这里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镇,一共就一条大街,两条小街,几条小路,搬过来这里有半年多了,张家并没有人找上门来,应该是不会再找到这里来了。但小镇之上,空的租屋并不好找,他便去找程青彦夫妻商量,想先在他铺子后面隔一块地方,反正他铺子里有许多货架都空着,若不是程青莲时时去擦拭一番,灰都要积上老厚一层了。他其实只需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外加一个药橱,若是把那些货架移走,就有足够的地方了。叶昊天想得虽好,却被丁小花一口回绝:“那可不行,那些货架空着是因为现在刚好布都卖完了,要是移走,碰上进货多了就没地方搁了。再说了,在布帛铺子里开医馆像什么样子?那些个病怏怏的人来我们铺子,晦气不说,还会把我们铺子的客人都吓跑了。再说了,那药味也难闻,妹夫你堆在西厢后面,我就总是闻着那股味道,一阵一阵的熏得我觉都睡不好……”叶昊天听丁小花滔滔不绝,越说越离谱,知道她是不会同意自己在大舅子的铺子里开医馆的了,只怕她再说出什么更离谱的理由。他心中有气,却不愿意与她一个妇人家争论,便道:“既然大哥嫂子为难,那就算了。”说完就想走。丁小花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妹夫,要说当家的就是因为要拿铺子里的利润补贴家里的开销,本金不够了,才没法多进货,让这么多货架都空着的,你要是有钱开医馆,倒不如先补贴补贴家里。”叶昊天心道我就算是有多余的钱,也不能再给你白白花了。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见五月过来了。五月听娘亲说爹爹来找舅舅商量事情,这时候找了过来。她听见丁小花最后一句又是向爹爹要钱,心里怒意一下升起。之前给的五吊钱,也算不少了,何况这半年下来,爹爹替他们家置换了不少家什,加起来也有不少钱了,也不见舅舅他们自己掏钱换过东西,全是赖在爹爹头上!五月拉着叶昊天转身就走:“爹,舅舅不肯匀地方,我们自己想办法找空房子。”“哎,别走啊,那家里的开销……”丁小花还没来得及说完,五月已经和叶昊天跨出门去了,她板起脸啐了一口,“就知道白吃白喝白蹭地方,听到要出钱了跑得比谁都快!”程青彦无言地看看她。丁小花察觉到他的目光,眉毛一竖:“你这样看是什么意思?”程青彦头一缩:“没事没事,福哥儿下午说有些拉肚子,我去看看他现在怎样。”叶昊天回了屋里,还有些怏怏不乐,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叹口气。五月本想看书的,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无心再看手中的书,想劝爹爹不要忧心,办法那都是人想出来的,就算暂时没有空屋可租,也可以设法赚钱。五月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声哭叫,似乎正是丁小花的声音,隔了几堵墙,听不真切,不知她在叫什么,与平时指桑骂槐的口气不同,似乎带着慌乱与惶恐。叶昊天夫妻俩也听见,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叶昊天道:“青莲……”东厢是程青彦夫妻的居处,叶昊天过去多有不便,程青莲与他十多年的夫妻,早有默契,不等他说完便点点头:“我去看一下,出了什么事。”说完便放下手中针线,准备去东厢瞧瞧。谁知程青莲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前,走道里已经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就被“乒乒乓乓”地拍响,同时门外响起了丁小花尖锐又惶急的声音:“妹夫!妹夫!快开门!”还有程青彦的声音混在其中:“妹夫妹子快开门!”叶昊天跨上一步,刚抽去门闩,房门就被一下拉开,“咣”的一声敲到走道的墙上。五月不禁咋舌,平时她若是开门稍微响一点,丁小花至少要唠叨一盏茶时间,这会儿她倒是不管不顾了。程青彦大步跨进屋,手中横抱一人,正是五月的表哥程纳福。程纳福此时脸色苍白隐隐发紫,双目紧闭地躺在程青彦怀中,呼吸十分微弱的样子,四肢还在微微抽搐,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丁小花尖声哭叫着:“我的福哥儿啊,妹夫你快给他瞧瞧,到底是怎么了呀?”叶昊天低喝道:“快把他放到**!”程青彦立刻依言行事,把程纳福轻轻放在**,说话带着颤音:“刚吃了饭,福哥儿就和我说有些拉肚子,刚才和妹夫说完话,我去他房里瞧瞧他,却看见他倒在地上,叫他名字也没反应……”叶昊天凝神搭脉,十数息之后,又捏住程纳福的双颊,看了看他口中情况,随即紧紧皱起双眉:“月丫头,针。”五月站在床边,正搭着程纳福另一只手上的脉搏,暗暗和书中所读到的脉象对应,只觉他的脉搏细速,几乎触不到。此时她听见爹爹吩咐,立刻奔去书桌前,打开药箱取出针盒,回到床边递给他。叶昊天这时已经解开程纳福身上外衣,打开针盒,取出一枚枚细长金针,快速扎进程纳福胸腹各处穴位,同时口中吩咐:“月丫头写药方,白头翁汤,白头翁六钱,黄柏二钱……”五月凝神听完,去书桌前,取一张纸,提笔便在纸上迅速写下药方。丁小花看得直跺脚:“妹夫,你这么报一遍就让这个死……月丫头写,她要是写错了怎么办?”叶昊天集中精神用针,只说了句:“不会错。”就再也不理丁小花了。丁小花在床和书桌间来回了好几次,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她不放心叶昊天在程纳福身上施针,但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下针如飞,她是完全看不懂啊!她又怕五月写错药方,在五月身后伸头看着,这么多字,她只认得“白”“六”“二”,当然,还有“钱”,这个字她绝对不会认错!但她看不出五月有没有写错方子,叶昊天刚才说得太快了,还只说一遍!这丫头是怎么记住的?五月已经写完药方,站起来对叶昊天道:“爹爹,其他几味药我们都有,独缺君药白头翁。”程青彦抢着道:“舅舅带你去药铺买。”说完已经起身,几步跨到门口,刚要开门出去,回身看向叶昊天,“妹夫,福哥儿到底什么病?”“痢疾。”叶昊天头也不抬,手中不停,口中嘱咐道,“月丫头,你配完药就直接去厨房,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后去滓。”“知道了,爹。”五月出门小跑着,跟上已经急不可耐地向外走的程青彦。程青彦初见程纳福倒地不起时,心中那是如坠深窟,完全没了方向,待见叶昊天父女一派镇定,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宝贝儿子没有清醒,心中还是慌乱,只听叶昊天说了一句痢疾,这时走在路上,只能问五月了:“月丫头,你表哥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五月回忆起之前背过的医书,表哥晚上从私塾回来才说拉肚子,饭后就昏倒了,刚才看到表哥的样子,不仅仅是昏迷不醒四肢抽搐,外加口唇、鼻尖、颊部、耳廓和牙床等处隐隐发紫,指尖冰凉,这是痢疾急发的症状,痢毒已经散之全身,极为凶险!她想了想,还是对舅舅说了实话:“很凶险。”程青彦“啊!”了一声,心头猛地一坠,腿就有些发软了,咬咬牙,又加快了脚上速度:“那还不快些走啊!”五月暗叹一声,表哥已经昏厥,还出现紫绀的症状,汤药还在其次,首先还是要看爹爹的金针能否将他救醒了,不然恐怕是撑不到她把药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