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郁闷地趴在桌上,正想着还不知在哪里的路费,只觉头顶光线一暗,一个男子声音低沉响起:“这位小大夫,你还替人诊治吗?在下要求医。”话音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她一喜抬头,正要答应下来,却见面前站着的人一身玄衫,清逸白皙的脸上修眉微挑,薄唇弯起,凤眸里带着几分隐约的笑意,正是她此次来南延要找的那位冉隽修。上一次看到他时还是半年前,那时候他的穿着衣料考究、做工精良,现在颜色虽然还是一身玄黑,所用面料却改成了普通棉布。许是因为冉府被查封之后,生活用度节俭许多的关系吧,让他看起来不似往日富贵,却添了几分平易洒脱。五月看到冉隽修,顿时觉得非常丢脸,本以为他不住在南延了,却不料她最落魄时当街设摊被他瞧了个正着!他虽在笑,五月却从那对细长的眸子里看出了嘲讽之意,不由得脸一冷:“让冉公子见笑了。”·竹笔今日上街采买些家中日用,回来后一见冉隽修就对他说道:“少爷,你猜我今天瞧见了谁?”冉隽修近日忧心家中之事,本来根本不想搭理竹笔,竹笔见到了哪个熟人关他何事?只是瞧他满脸兴奋,不忍打击他,便淡淡地敷衍了一句:“你看见了谁?”竹笔呵呵笑道:“我看见叶小大夫在一个小客栈门口摆了桌椅,铺了块白布摆摊呢。我奇怪她也没卖什么东西啊,跑到街对面去一看,那块布上写着‘悬壶济世’,原来她是摆摊给人看病呢。”“叶小大夫?”冉隽修一挑眉,瞬间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她不在瑞平好好开她的仁济医馆,跑来南延设摊行医做什么?难道她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当初派去瑞平的护卫为何没有来报过讯?竹笔见少爷露出惊讶的神情,知道他是有了兴趣,便更加地兴致勃勃:“是啊,但是我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有人来找她看病的。”冉隽修不由得笑道:“那是自然的,有摆摊卖杂货的,有当街算卦的,就没见有设摊行医的,药是从口入的,普通人又分辨不清楚药是否对症。谁敢找第二天还不知在不在这里的游医看病?那叶姑娘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如何做起这般糊涂事来了?”竹笔心道,今天和少爷说这件事真是说对了,自从老爷出事以来,好几个月了都没见少爷露过这样的笑容。他本是把这事当八卦对少爷讲的,却见少爷起身抖了抖衫袍下摆,向门外走去,一边道:“走吧,带我去看看。”冉隽修跟着竹笔来到那件小小客栈之前已经是下午申时前后。只见叶五月满脸无聊郁闷之色,一手撑头,一手拿着笔在纸上涂鸦,完全没发现就站在街对面的冉隽修。她浅麦色的脸颊因为午后燠热,带了一点红润,额角耳边的细细鬓发沾了汗水,丝丝缕缕地贴在鬓边,秀气的鼻梁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映着阳光亮晶晶的。不久她干脆放下笔,整个人都趴到了桌子上,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课堂上偷偷睡觉的惫懒学童。冉隽修慢慢走到她设的摊前,她那“悬壶济世”四个字,写得倒是不错,丰肌秀骨,颇为大气,可惜摆在这张粗陋木桌上,反显得不伦不类。他在她面前站了一小会儿,她始终不抬头,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她一句玩笑。见她闻言猛地抬头,喜出望外的表情却在看清了他之后凝在了脸上,迅速变冷。冉隽修心里好笑,却也不再逗她,正色问道:“叶姑娘为何事来南延?”五月却反问道:“我爹到底被你骗去了哪里?”冉隽修微微挑眉:“此话从何说起?你爹不是好好地在京城,我记得当时他还写信回瑞平,报过平安。”五月坐着仰头说话仰得脖酸,便索性站了起来,皱眉道:“我爹两个月前开始就没有再寄信回来过。京城那病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爹他现在如何,你应该都知道!”冉隽修闻言已知五月来此目的:“你爹许久没有回信,你认为他可能在京中出了事,所以来南延找我询问,偏偏我家被查封了,你找不到我,便暂时留在南延,边行医边找我?”五月狠狠瞪他一眼:“谁找你了!我要去京城找我爹。”冉隽修哼了一声:“就凭你在这里设摊行医,会有人来找你看病吗?”五月涨红了脸,这设摊行医现在看来真是个傻到极点的主意,偏偏她还信心满满地去做了,偏偏还被这人看到了,怎么每次她最狼狈不堪,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都碰到这个别扭刻薄鬼?只是她嘴上不肯认输:“今天早晨有人找我看病开药的。”冉隽修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随后做出一付颇感兴趣地样子问道:“你这一天行医所得,够去京城的路费吗?”五月红着脸,再怎么要强,她也说不出口,那六十三钱能够她去京城的路费。冉隽修见她不说话,又道:“天气燠热,不如收了摊子进去说话,或是叶小大夫还要继续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五月不接他的话茬,只愤愤地收了桌上纸笔白布,正要端起桌子搬进客栈里,冉隽修唤了一声“竹笔”,竹笔便上前抢着把桌子搬进了客栈。五月跺跺脚:“谁要你帮了!”说完端起凳子,端起来时急了点,砚台从凳面上滑了下去,只听一声闷响,顿时墨花四溅,砚台断成了两截。五月拿着凳子进了客栈,心中更添郁闷,只觉今天诸事不顺,现在还得赔上砚台钱。竹笔放下桌子到客栈外面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拿进来的物事,见到地上摔裂了的砚台,拾起来吐了吐舌头道:“幸好今天石砚没跟着来。”五月被他这句逗笑,心情稍好,不由问道:“你和石砚不是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怎么今天就你一个跟着出来了?”竹笔把断裂的砚台扔掉,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到客栈里:“石砚去送换洗衣物给老爷了。”五月想起冉家所遇突变,再看向冉隽修的眼光便带了些同情,冉家出了这样的事,难怪他衣着都简朴许多,想来他多年习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要面对种种的变化,样样用度都变得缩手缩脚,一定不易适应。加之冉老爷入狱,作为儿子自然会忧心自己父亲在狱中是否会遭罪。然而她一想到爹爹失去音讯很可能是被他家连累,刚升起的一丝同情又烟消云散了。此时冉隽修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叫了壶茶水,看着五月和竹笔说话,见她瞧了过来,便指指对面:“叶姑娘请坐。”五月赔了掌柜砚台钱后,过来在冉隽修对面坐下,等着他说明爹爹赴京的情况,谁知他瞧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叶姑娘,你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吧?”五月不曾料到他会突然说这话,而且还真的被他说中了,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双眸中满是惊讶,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今天丢脸丢得还不够吗?冉隽修却只是试探,若她是征得家中同意才出来的,就不可能是她一个人,至少也该有那个青梅竹马的纳福表哥陪着吧。待见了她的反应他更知自己猜得没错,她果然是一个人瞒着家里溜出来的。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挺大,又有几分急智,只是这次可太鲁莽了。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对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可乘之机太多了,何况是像她这样品貌身段的。她虽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种端庄秀,却也没有她们那种做作自恋的恶习,言行举止之中自有一种纯真质朴,彷如深谷山涧边的野百合,不管你看不看它,它都自在芬芳,在无人处一样盛放。五月见冉隽修挑着眉瞧着她不说话,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只是来南延问下消息,可是娘不肯放我出门。”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解释给他听,她是否是偷偷溜出来的,又关他何事?冉隽修轻笑道:“接下来又要偷溜去京城?也一样要不告而别?”“我会留信给娘的。”五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只怪今天被他看到了自己摆摊的傻样,便在气势上先输了一头,她不该和他多说这个话题的,“我爹当初是和你一起离开的,至今未归,又音讯全无,你若是知道他的近况就告诉我。”冉隽修收了笑容,正色道:“关于此事,自当坦言相告。半年前,在下陪着叶先生赴京,住在那位贵人家中,两个多月的治疗过程,一切都很顺利。后来得知家中出事,在下急着赶回来,便告别了叶先生,自此之后再没有和叶先生联系过。京城那位贵人和家父私交甚笃,本来应该无事的,等我回到家中之后,才知他也被牵连在同一桩案子内了,然而叶先生只是替他看病,应该安然无恙才对,在下想他应该是会回瑞平,怎么叶先生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寄信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