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不再理睬冉隽修,闷头加快步子赶路,他的马车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胸前愈加胀痛起来,许是因为血流不畅,让胸前被压迫之处肿胀了起来,布条边沿深深勒进了肉里,每吸一次气,粗糙的布条就摩擦一下已经破损的胸前肌肤,疾步行走更加剧了这种痛楚。她几乎要放弃现在这种逞强的举动,开口要求上车了。恰好这时马车门帘突然掀起,冉隽修在帘后道:“叶姑娘,上车吧。”他眸中没了常见的嘲讽之意,语气诚挚,显然是真心诚意地邀她上车。五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倒是及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可是娘亲和她说过不能和青年男子独处一室,马车应该也算吧。冉隽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说道:“我和叶先生是以同辈相处,叶姑娘不必担心。”他都这样说了,五月便也不再勉强步行,走到缓缓行驶着的马车边,不待马车停下直接扶上马车门框,一步跨上马车。见马车里除了冉隽修以外,还有竹笔在,五月便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应该不算是独处一室了吧。虽然知道多半冉隽修是特意跟着她出城而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五月还是问道:“不知冉公子要去哪里?”“日间既然答应了叶姑娘去找回叶先生,在下便去京城一次。”他既说此行是去京城,又让她上车,也就是说,她可以搭他的马车一路赴京?今天白天时,五月虽然逞强说要自己去京城,却也知这一路上要靠自己两条腿走过去的话,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她心下感动,但转念一想,爹爹是应他邀请赴京失去联系,才有了如今她不得不入京的事,他这应该算是“将功折罪”才对,她又有什么好感动的?她突然又想起一事:“那你爹的事怎么办?你不用留在南延吗?”“南延还有兄长在。且父亲此次入狱其实是被京城里官场倾轧牵连进去的,我去京城也好为此事活动活动。叶先生的事,于我只是顺便而已。”五月心道,好吧,刚才是她“错谢”他了,他只是顺便而已。想起五年前初见这人时,他也是满口刻薄言辞,却考虑周到,派了护卫用轿子把她和爹爹安全送到了家。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生成的这种别扭性子,明明是好意,却要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看起来他不想她谢,但于情于理她还是应该要谢他一声的。五月正想开口道谢,却见他身边的竹笔向她的胸前瞄了一眼,虽然这一眼时间很短,似乎是无意一般,五月还是注意到了,顿时变了脸色。她此时是男装打扮,因为胸部紧紧缠了布带,坐在马车上时,已经是尽量放缓呼吸,一方面是因为勒得疼,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前胸起伏地太明显。然而毕竟她此时胸部比之白天时平坦不少,又是做了男装打扮。在这狭小车厢里,竹笔就坐在她对面,想要不注意也难。明知道这样是无礼之举,他还是忍不住向她胸前瞄了一眼,这一眼却偏偏被五月瞧见了。他暗叫不好,只得赶紧低头垂眸,心想叶姑娘豁达开朗,应该不会太介意此事吧?冉隽修与竹笔并肩坐着,没见到他的小动作,只见对面坐的五月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突然住了口,低头看着马车一角,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心中想也许是她平时走惯了路,不惯坐车所以晕车了,便关切地问道:“叶姑娘觉得不舒服吗?可是觉得头晕?”谁知五月听了他这句问话并不作答,反而突然站起身,一步跨到门边,掀开车帘便欲跳下马车。此时车正疾驰,冉隽修本是坐在马车靠车夫驾座那头,意外之下不及阻止,怕她摔伤了,急忙喝道:“停车!”石砚闻声,急忙用力拉缰,可马儿跑得正畅,一时之间哪里停得下来,何况就算马儿想停下,车却带着惯性推着马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五月已经跳下车,动作大了,布带勒的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她略一犹豫,便转身奔下官道,向着远离马车的方向直跑。冉隽修听车外石砚惊讶地问道:“叶姑娘,你怎么下车了?你去哪里?”却不闻五月回答。他待马车停稳后下车,见五月已经跑远了,离开官道已有数十尺的距离。此时竹笔也跟着跳下车,惶惶然地说道:“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叶姑娘扮了男装,我就看了她的……她的……就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的。”冉隽修本以为五月是晕车欲吐才急着跳下了车,这时才知她刚才是为何变了脸色,转头冷冷盯了竹笔一眼,再转向石砚道:“石砚,你跟我来,竹笔留在这里看车。”她若是在官道上奔走倒是无妨,他让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等她消气就是了。但她像现在这样没头没脑地往野外跑却危险的很,必须及时追她回来才行。石砚没有几步就已经跑在了冉隽修的前面,回头道:“少爷,叶姑娘跳下车时,我瞧见她好像哭了。我跑得快,我先去追上她。”说完便加快速度,大步往前跑去。冉隽修这数年间按叶昊天所留药方服药,辅以按摩之术,同时每天勤练太极,体质渐强,平时行动已经可以与常人一样,但若要快跑还是不行,此时只能加快步伐追在石砚后面。就算只是这样疾走,他也开始喘起粗气来。他勉强调匀自己的呼吸,却觉得一颗心在胸中越跳越快。眼看着五月与石砚大步奔跑的背影与自己越离越远,相继消失在黑沉夜幕之下,他突然就止住了步子,右掌按住了自己激烈起伏的左胸,在原地喘息着,朝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愣怔了许久。他和他们不一样,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五月也知竹笔并非故意无礼,更知自己现在的反应实在是过大了些,只是他那一眼又勾起她许多回忆,痛楚得她想要缩成一团!她本想强自压抑,却止不住要从眼底涌出的热流,车厢里的空间变得越来越逼仄,她只想要紧紧地蜷缩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此时的痛苦,因为她无法解释她的痛苦。她从那马车上落荒而逃,跳下车的瞬间,热流已经不受控制地从眸中涌出!若是在官道上走,冉隽修一定会让马车跟着她,所以她只能往路边跑,离他们越远越好。然而石砚一直追在她身后数十尺的地方,还一边叫着“叶姑娘”,他的声音始终在她身后追着。她的发髻跑散了,及臀长发凌乱飞扬在身后,好几缕发丝沾着她的泪水贴在脸颊上,头巾早就不知被甩去了哪里。胸前的布带勒的太紧,她跑得气都透不过来,只觉得这些天来,自己真是做尽了蠢事!终于在跑过一片荒凉的野草地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小树林,五月冲了进去,再也不管后面石砚是否看得到了,一动念进入了玉佩洞天。她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和胸前缠着的布带,纵身扑入那片始终无波的小湖泊中。一刹那间,清凉的湖水浸没她的全身,包容了她的全部。纯净澄澈的水中,她的黑发漂荡在她身后,发丝柔软地挠着她的后背,无数大大小小的晶莹气泡从她的发间、眼角、唇角、胸前、身下轻盈地升起,滚动着滑过她全身肌肤,愈合她胸前被粗糙布带勒出来的细长伤口,带来细密的瘙痒感,却分外舒服。所有的泪水,都溶化在湖水里。五月让自己慢慢地沉下去,贪恋在这温柔的怀抱里。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底的痛楚,都让这湖水治愈吧……·石砚眼看着五月跑入了小树林,在一棵大树后消失了身影,他急忙绕到这棵树后,却不见五月。他有些奇怪地向四面张望,夜色下的树林里视线范围本就不广,目力所及都是粗粗细细、或远或近的深黑色树干与高高低低的灌木野草,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他大声叫着:“叶姑娘,你别生气了,在野外这样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一定揍死竹笔这小子。”边走边四处张望,在树林里仔细寻找。就这么找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都走出了这片小树林,还是不见五月。他又大声叫了几次“叶姑娘”,不闻回音,只得折返回去。冉隽修之前已经回到车边,站在车边等着石砚把五月找回来。竹笔看他喘得厉害,有心想劝他上车坐着等,却因自己做错事,只怕劝慰不成,反而招来一顿骂,便只敢屏息静气地陪在旁边,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冉隽修站在车边等待许久,心跳与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又等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石砚一人回来,已知他寻找无果,等他回到近前便皱着眉头问道:“你没追上她?”石砚跑得极快,有时府里的家丁小厮闲着无事,打赌比赛,绕着冉府花园跑,看谁跑得快,若是有彩头的话,石砚铁定是跑第一,到了后来就再没人肯找他赌赛了。他放开了步子去追,居然还追不上她?石砚挠挠头道:“我一直追着呢,可是她跑到了小树林里,一下子不知道钻哪里去了,我在树林里找了好久也不见她,喊了也不回答。”冉隽修低头思忖,她自小乡间长大,怕是爬树钻洞样样拿手,论起在这野外生存的能力,恐怕她要比他们这三个大男人都强上许多。这会儿看起来她是有心避着他们,不知躲在树林中的何处,如果现在勉强去找,她定然躲着不肯现身,不如先去前面小镇上候着她。他只是奇怪,以前见她,觉得她言行大方洒脱,又爱逞强,不知为何会对竹笔这一眼反应这么大?看她刚才神情又不像害羞恼怒的样子,甚至石砚还看到她哭了……想到这里,他又盯竹笔一眼,冷声道:“这一路以后都由你驾车,若是再见到叶姑娘,你需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求得她的谅解,让她还肯坐车同行,然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做不到的话,你的月钱就别想再拿到了!石砚上车吧。”竹笔苦着脸应了,心道少爷这些要求实在难做,若是找到了叶姑娘,道歉不算难事,求得她谅解应该也不是太难,想想叶姑娘也不是喜欢刁难人的性子。难的是求得她同意坐车同行,更加困难的是如果叶姑娘还肯和他们一起去京城的话,这一路上要怎么才能既驾车,又不出现在她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