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间,停车吃饭时,五月特意晚了一会儿下车,等冉隽修三人找了位置坐下,才进入饭馆找了张离他们远远的桌子坐下。日日都吃干粮她也受不了,便点个简单的时蔬和米饭换换口味。谁知,小二刚把她的饭菜送上来,冉隽修便走过来对她道:“叶姑娘,关于后面的行程想要同你商量一下,不如坐在一起,说话方便。”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五月无法拒绝,只得道:“那就请冉公子坐下说话吧。”冉隽修微微一笑,施然坐下,石砚也跟了过来,竹笔却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原处。五月有点奇怪地看看竹笔,心中猜想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被冉隽修罚了。很快他们点的菜也送到了这张桌子上,五月垂眸只吃自己点的那份饭菜。冉隽修却不提行程之事了,直到饭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道:“叶姑娘,是这样的,从这里再往前走,路分两道,一条走的是山道,要从山间直穿过去,在山前有一个小驿站,过了那处驿站,便要走整整两天山道,中间一夜只能宿在郊外。另一条则是绕山的路,一路有驿站镇集可以歇脚,只不过绕山需要多花五天时间。”他停了一停,见五月不说话,便继续道:“我本想叶姑娘同行,还是走绕山之路,较为妥当方便。只是一路行来,见叶姑娘似乎急于入京寻获叶先生的消息,所以我便想来与叶姑娘商量一下,看是走那条路更好。”这事让五月也颇为难,宿在郊外,马车只有一辆,难道要和他还有竹笔石砚同睡在车里?然而若是绕道,就要多花五天时间在路上,若是爹爹确实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耽搁不起这五天时间。她犹豫着抬眸看向冉隽修。他这人除了有时候说话讨人嫌之外,人品倒是方正,她确信即使同处一车,他也不会有什么非礼举动。想到这里,她已经下了决定:“就走山道吧。不过……”冉隽修知道她所虑之事,便道:“叶姑娘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竹笔石砚对我忠心耿耿,更不会到处去说,不会有碍叶姑娘清誉。”五月点头答应了此事,话已说完,她也吃完了饭,便唤小二结账。小二过来看了看桌上菜色道:“一共二百三十。”五月指着桌上自己用过的一饭一菜道:“这位公子不是和我一起吃的,我刚才点的是一盆炒青瓜和一碗米饭,你单算我点的这份饭菜钱。”冉隽修道:“同桌吃饭就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了。”五月正欲阻止,却见冉隽修已经掏出钱来递给了小二。她才知道他早有这种打算,才借着吃饭时间来和她商量行程问题。不然在车上他不说,偏偏要放在吃饭时说这事干嘛?她离开饭桌,向小二问清她点的那份饭菜价钱,掏出自己应付那份给了小二,让他去还给冉隽修,她自己则先上了马车。这种小地方的普通饭馆,菜色少而简单,吃顿饭也花不了多少钱。五月只是坚持不想让他替她付账而已,与花钱多少并无关系。是夜,马车到了一处驿站,到这里为止,赴京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上景色变得与江南之地有所不同,山地渐多,溪河湖泊渐少。这处驿站,正是在山脚之下。许是地处偏僻的原因,这个驿站低矮狭小,只有一层,单间也少得可怜,只有三间,偏偏还给人住掉一间,五月先定下一间,冉隽修便定了隔壁唯一剩下的。饭后五月照例煎好药汤送去,敲开了门,却意外发现,来给她开门的是冉隽修而不是石砚。冉隽修看出她的疑惑,微笑道:“之后连着两日走山道,竹笔和石砚去检查马车的情况是否良好,若是在半路上车轴断了,可是再糟不过的事了。”五月点点头把药递给他。冉隽修接过药碗侧身让她进屋。五月找了椅子坐下,取出针盒等他喝完药。冉隽修薄唇轻碰碗沿,试试了药的温度后,放下了药碗道:“叶姑娘,关于那日我说的话……”五月扬眉瞧着他,他所指是否是“原来叶姑娘离开家时就想好要赖上我了”这一句?冉隽修略作犹豫后,正色道:“那日我并非故意讥讽,本是玩笑,却说得过分了。我亦知叶姑娘不是那种贪财爱富的人。”他那句若是作为玩笑理解,其实还带了几分轻薄调笑之意,她既非他极为亲近之人,又是一个女子,他如何能够这样取笑她?他自嘲地笑笑:“何况我家现在不仅无财无势,还有牢狱之灾,又有什么好让别人赖上的。总之,是隽修出言无状,轻慢了叶姑娘。”说着他站了起来,向五月躬身行了恭恭敬敬的一礼道:“请叶姑娘原谅隽修之前的无礼言行。”五月赶紧也站了起来:“冉公子,五月已经不生气了,你不用行礼这么郑重。”冉隽修站直了身子道:“我怕不行礼,叶姑娘不信我诚心道歉。”五月道:“我信了。冉公子快些喝药吧。”心中暗道难怪他故意支开竹笔石砚,原来是一开始就有心向自己道歉,在两个小厮的眼前他大概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来向她一个姑娘家鞠躬行礼。冉隽修此时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坐下喝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带着些甜甜的味道,诧异问道:“这药里加了糖?”五月微笑摇头:“不是,加了龙眼,所以喝起来有点甜甜的。”他眼下有淡淡青影,应是近日少眠,她便在药里添了这一味。冉隽修垂眸淡声道:“是因为我心疾加重了,你改了药方,怕我吃出不同,便加了龙眼掩盖不同的药味?”五月一怔,不知他为何这样**多疑?她只得耐心解释道:“并非你想得那样,你的病情并未加重,虽然停了三个月的药,但只要好好服药加上针灸,很快能维持稳定。我加这味龙眼只因你最近少眠,龙眼补心安神、益气养血,有治疗五脏邪气、安志厌食的功效。”冉隽修微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继续喝起了药。五月觉得此刻气氛有些沉闷,便开玩笑道:“你怎么不疑心我是在药里下了毒,为了掩盖毒药的味道,才加了龙眼?”冉隽修一口喝完剩下的药汤,取茶水漱了漱口道:“相处时日不久,但我知叶姑娘并非是这种人。何况……我刚才如此诚恳地道了歉,叶姑娘还有什么理由要下毒杀我?”言毕两人相视一笑,都有释然之感。五月打开针盒,为他施针。·第二日晨曦初露,他们便从驿站出发了。行了不多久,日出东方,空中并无多少云霞,阳光耀眼无比,刚过辰时已经带着灼烫的热力,烤热了马车内外。马车前的驾座上方虽有遮檐,车沿着山的东侧北行,此时阳光便就是从右侧斜射过来,遮檐完全挡不住。竹笔苦哈哈地驾着车,心道幸好前几日买好了一顶大大的竹斗笠,此时歪斜着戴在头上,好歹遮去了小半直晒的阳光。五月他们为了透气散热,便把马车的车帘全数掀起,用挂钩勾起固定,这样马车行驶中,便有阵阵微风穿过车厢。只是这微风也带着阳光的燠热,拂在人的脸上,非但没有带走热意,反而更添炙烤之感。不过巳时,石砚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他扯松了衣襟,用短衣的下摆上下掀动,聊以解热,却因为动作过大,时不时露出裤腰上面一截肚皮。冉隽修虽然也觉得热,毕竟此时车厢里并非只有他和石砚两人,他看石砚实在不像样子,便用脚轻踢一下他。石砚一愣,看到冉隽修向五月方向挑了一下眉梢,又对着自己的肚子盯了一眼,便懂了他的意思,讪讪地放下衣服下摆。五月只是不喜自己被人触碰,于其他方面却比寻常女子更为豁达。因为学医行医,便不可避免地看过不少男子的肚腹后背,学针灸背穴位时,那穴位图上所绘也是一个**男子,看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见石砚先是大大咧咧地用下摆扇风,后来被冉隽修盯了一眼后便畏头畏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冉隽修让石砚取出一把折扇给五月。五月见过别人用,自己却从未用过折扇,接过来捏住了折扇两侧深黑竹片往两边拉了一下,却只张开一点就因竹片弹性再次弹了回去。五月怕弄坏了不敢再硬拉,抬眸瞧了眼冉隽修,见他眼带笑意,不由微窘,把折扇还给了他道:“我不热,你用吧。”冉隽修接过折扇,两指一捻轻轻打开,再递给了她。五月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来,扇了几下,见扇面上有幅画,便停下来仔细看了看。扇面上绘的是一片湖泽,靠近岸边的水中生长着几丛水生植物。五月不懂绘画,却识得药草,看到这水草便觉得充满了熟悉之感,回忆了一下药典,这不就是菖蒲吗?菖蒲的花粉入药便是蒲黄了。再看菖蒲上面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全身向前探,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水中,翠鸟所盯视的水面上有一圈圈浅淡的涟漪正在扩散,显然水下有数条鱼儿游动。这幅画颇有意趣,虽然没有实际绘出游鱼,却让人一看便知水中有鱼,翠鸟的神态亦绘得彷如活物,仿佛下一瞬就会向着水面下的鱼儿直扑过去似的。五月虽不懂绘画,但也被这幅画吸引了,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这翠鸟,再往扇面左边看去,见落款是“冬隹于清正十五年六月”(隹音同追),那这扇面就是去年画的了。冉隽修见她看得入迷,便问:“叶姑娘懂画?”五月脸一红:“不懂,我只是觉得画得很好看。”她自小看得最多的书就是医书药典,又跟着爹爹学医,不但日常没有琴棋书画的闲暇,更接触不到名家绘画,唯有书法还可以拿得出手。石砚嘴快道:“这是少爷画的。”五月讶然看向冉隽修,笔法用色之类的她是不懂的,但在扇面上这块方寸之地,这幅画的意境之妙,让她这不懂画之人也被深深吸引,仿佛身临其境。真看不出他这锦衣玉食的少爷竟能画出如此富有野趣的画来,转念再一想,冬隹不就是他的名字拆解变化而来吗?石砚又道:“少爷画的画,就是在京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追捧的。京城里许多人都想有一把‘冬隹’画的扇子。不过这么多人想要,少爷哪里画得过来嘛!要说少爷的画之所以出名,还有个故事呢……”冉隽修轻斥道:“石砚,这些不必多说。”五月瞧他脸色平淡,双眸微垂,不似故意谦逊,倒像是真的不愿听石砚多说此事,不由得心中生了一份好奇,想要知道石砚所提故事的来龙去脉,但石砚吐了吐舌头,不再继续说这事了,只和她聊起了闲话。五月虽然好奇,当着冉隽修的面却不好开口追问,心中暗暗打算,趁他不在时再问石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