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冬隹在京城里之所以出名,缘起于两年前。那年冉隽修绘了一把折扇,寄送吏部尚书赵永望作为礼物,不想被前来祝贺生辰的礼部尚书瞧见了,便非要叫赵永望再找那冬隹画一把折扇,赵永望无奈把这折扇给了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拿着折扇招摇,被同样喜好书画的亲王看中了。亲王开口向礼部尚书要,要是一般人,那就给了,偏偏这礼部尚书是个画痴,听赵永望说这折扇仅有一把,便死活不肯给亲王,到了最后竟然闹得差点要辞官的地步。赵永望只得寄信给冉隽修,让他再画了一把折扇寄过去,这才让事情平息下去。这件事闹大了之后,冬隹之名便也传遍京都,许多人便上门向赵永望求扇求画,只是僧多粥少,寄送又不便,这一年若是能拥有一把冬隹所绘折扇,那绝对是有地位有手段,有人面儿又有品味的象征!冉隽修却觉得此乃末技,他只是因为身体有疾,所以有大量的时间呆在屋里,闲暇太多才以书画打发时间。他既无法像大哥那样苦读来考取功名,亦无法像二哥那样经营家中产业、谋取利润,所长者只有书画,那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他的画虽然受人追捧,却不以此事心喜,赵永望得他请求,并不告诉别人冬隹真名,因此京城里的人都只知冬隹而不知隽修。·山道漫漫,车马辚辚。五月与冉隽修同行相处这么多天来,马车内的气氛头一次这么轻松融洽,这既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少了几分拘谨生疏,也和前一晚冉隽修对五月诚挚道歉化解了两人心结有关。车内三人随意说说话儿,车程便不觉得枯燥。不过多半时间都是石砚在说话,他和竹笔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最是了解,这便说了不少竹笔小时候的糗事,五月听到好笑处便咯咯直笑。驾车的竹笔听得郁闷,便也插嘴抖石砚的老底,石砚亦老实不客气地反击回去。这下笑料更多,五月简直要笑出眼泪来,直求竹笔和石砚不要再说了。竹笔还记着冉隽修的要求,不敢回头,只稍稍偏着头问道:“叶姑娘不是笑得开心吗?为何叫我不要再说了?”五月笑道:“我怕今天一天笑得太多,明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可笑之事了,还是留一些明天再说吧。”竹笔“哈”了一声道:“石砚的笑话可多了,连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石砚气哼哼地回道:“我哪有这么多事可以让你说的?你要是真有本事连说三天三夜不重复,我就改名叫竹砚。”竹笔嘻嘻笑道:“这世上哪有竹子做的砚台?你就是个石头脑袋,改不了的了。”石砚不甘示弱:“你就是根空心竹管,也是改不了的了。”五月听了忍俊不禁:“你们俩的名字是谁起的?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竹笔道:“当然是少爷起的罗,房四宝不是画画写字必备的吗?我这竹可不是空心竹管啊,笔墨纸砚,笔是房四宝之首,砚台就是最末的那个。”石砚听他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绕进去了,“哼”了一声,却没有竹笔嘴利,一时想不出怎么还击。五月想了想,问道:“那怎么只有笔和砚二宝,房四宝里其他二宝——墨和纸呢?”竹笔歪头想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是啊,少爷,为什么只有笔和砚?为什么没有墨和纸呢?”冉隽修道:“笔配纸,砚盛墨,所以现在没有纸和墨。”石砚不解地抓抓头:“少爷,我还是不懂啊?”竹笔也没想明白:“叶姑娘,你可知道少爷是什么意思?”五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石砚问:“少爷,你打什么哑谜呢?”他们三人都瞧着冉隽修,等着他说明。冉隽修却浅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头瞧了瞧车外天色后道:“竹笔,天色已经不早,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休息吧。”他那句话的本意是因为笔配纸,砚盛墨,所以等竹笔石砚都成婚了,就有纸和墨了。这话题平时和竹笔石砚说笑打趣倒也无妨,有五月在就略有不妥,因此他及时收了话尾,好在五月也没想到这方面,不然就显得唐突了。竹笔驾车又前行了一段路,找到一处宽敞地方,靠着山壁停下了马车。这条山道还是经常有旅人走的,因此在中段有数个地势平缓宽敞,又有大树或是山岩遮挡烈阳寒雨之处,常常被过路旅人用作歇脚过夜之地。他们停车的这块地方,就有一棵大树可以遮阴,地上野草相对显得稀疏,还有前人留下的拴马桩和石块搭起的简易炉灶。竹笔下车,把马儿从车轭上解了下来,栓在马桩上,让它们自由地啃食地上青草。石砚喊着肚子饿了,拿出早晨买的馒头,却发现因为今天特别热的关系,经过整整一个白天,馒头已经变得干硬了。他饿得慌了,看了看手中馒头还是咬下了一大口,却嚼得愁眉苦脸。五月看得好笑,便道:“馒头硬了不好吃,要是烤一下就会又香又脆了。”石砚喜道:“那好!我去林子里找枯枝柴木生火,我们来烤馒头吃。”五月也跟着钻入林子帮石砚一起捡拾枯枝。石砚从小在府里长大,虽是小厮,却从来没有过野外生火的经验,见她来帮忙,便道:“叶姑娘你捡地上的,我来折树上的。”五月噗嗤一笑道:“最好别用树上现折的枝条来生火,枝条里还有水分,若是用火一烧,会有浓烟呛人,还是找地上枯枝,若是有枯死的老树那是最好不过。”他们两人分头寻找。五月在林中发现了几株高山才能见到的药草,顺便挖起。她四处看了看,石砚已经走得远了,看不见他的身影,便动念进入玉佩洞天,把药草放下就赶紧回到林中。又找了一阵,五月看到一颗巨大的松树,树身枯了一半,斜斜歪长。她捡起一块尖锐石头砸断几根手腕粗的枝条,便喊上石砚拖着枝条回到马车边。五月在石头搭好的简易炉灶中生起火,取一根指头粗细的树枝剥去树皮,穿上四个馒头放在火上慢慢旋转着灼烤。松枝燃烧的特有清香弥漫四周,但很快烤馒头的焦香就盖过了松枝香,别说石砚了,就连冉隽修闻了这味道都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五月看馒头表皮变得深黄,稍有爆裂,觉得差不多了,便离了火,待馒头表面稍凉,分给大家一人一个,她自己则一边吃一边继续烤第二批馒头。这一顿烤馒头吃得竹笔石砚连声夸赞,五月却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这么随便烤烤的粗食,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冉隽修掰下一块馒头脆皮送入口中,只觉焦香松脆,咀嚼后回味又有些甘甜:“虽然是简单食物,用心烹制,也会有其独特美味。何况受条件材料所制,怕是名厨在此,也做不出比叶姑娘的烤馒头更好吃的东西来。”五月听他说得诚恳,并非取笑,心中高兴,宛然一笑道:“不知石砚买了多少馒头?若是你们真的爱吃,我就烤到你们吃不下为止。”·寻找枯枝、生火、烤馒头耗去不少时间,待他们吃完,夜色已经降临,虽然是常有人走动的道路,毕竟是野外,为防野兽,他们便留着一小堆火,让它慢慢烧着。虽是入夜,白日里的暑气却还未散透,四人远离火堆随意坐着,五月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心不在焉地听竹笔石砚互相推诿拔草喂马的活计,心中想得却是今晚睡哪里以及怎么睡的问题。冉隽修见她若有心事,猜到她担心晚间休息:“叶姑娘,今晚你在马车内休息吧,我让竹笔在车外铺条毯子即可,我和他们睡在毯子上,不会打扰到你。”若是冉隽修是身体康健之人,五月倒是不会和他客气,然而他身患心疾,本就比常人体弱,这山中风大,此时虽然有些许热意,不过两个时辰就会冷下来,到了半夜里恐怕就会更冷,一条毯子要如何过夜?他前几天又刚刚发病,若是感染风寒,恐非小事。思及此,五月摇头道:“冉公子你的状况不能在车外过夜,还是我在车外你在车内。”冉隽修并不与她争论,直接唤竹笔在马车与岩壁之间的夹角处铺上两条毯子,自己过去盘腿坐下了。五月走过去道:“冉公子,你先起来。”冉隽修仰头正色道:“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叶姑娘睡在车外,自己睡在车内。”五月听他语气坚决,知道他不会主动去睡在马车里,不再劝他。她回车里取出一个水壶,下车见石砚抱着一大捆刚拔回来的草喂马,就走过去对他轻声道:“这是给冉公子的药,你拿给他喝。我自去找歇息的地方,你去劝冉公子睡到车里去,他的身子不能露宿地上,一旦感染风寒,风邪内侵,怕是会对他身体有不可逆转的影响。”石砚用手臂夹住草捆,另一只手接住水壶,见她要走,急忙追上几步问道:“叶姑娘,你一个人要去哪里歇息?这里荒郊野外的……”五月宛然一笑:“我自会找到合适又安全的所在。”她刚才已经想好,这里接近北地,山中有不少北方特有的药草,她避开他们之后便可采集药材植株,最后进玉佩洞天休息。她不待石砚回话,便沿着山道向前而去。石砚又追上两步,想起手中还抱着草,赶紧回到拴马桩旁放下手中的草,再想去追五月,却见她已经走得远了。五月沿路走了一会儿,便发现路边生着一丛秦艽(艽音同交)。这秦艽在北地山中出产,药铺里卖得又是炮制好的根,她无法直接种活,此时看到便蹲下,用小铲将秦艽周围的土壤掘松,连根挖出植株。她把根系上的土壤稍微清除后,正要进入玉佩洞天,却听身后有人问道:“这路边的杂草也能做药?”五月吓了一跳,转身见冉隽修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中的的秦艽。她心砰砰乱跳,直怪自己太不小心,幸好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入玉佩洞天,不然怕是保不住这秘密了。冉隽修见她怔怔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笑了笑,又问了一次:“这也是种药材?”“啊?是的。”五月回过神来,“冉公子怎么不休息?”冉隽修挑眉道:“叶姑娘怎么也不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