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知有几人无眠到天明。清晨,东方微明,第一缕晨曦从窗户投进客房内,把房内摆设染上一层淡淡蓝色。五月从玉佩洞天内出来,看了看天色,顾不上吃早饭,先去敲冉隽修的房门。她已经想好,还是要还他这张银票。一路她搭他的车,替他诊治本就是作为回报,不该收他的诊费。何况,从她本心来说,根本不想收他的钱。然而房内无人应门,五月疑惑地再敲了敲门,还是无人来开门。她下楼寻到客栈后院,不见冉府的那辆马车。他们竟在天明之前就离开了。她准备的那些红参,还有那张银票,都无人可给了。“叶大夫?”五月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身一看,叫她的是陈郎中。他走上几步问道:“叶大夫可用过早饭?如果没有便一起吧?”五月点点头,与陈郎中一起回客栈吃早饭。走了就走了吧,银票她就收下了。·这天中午,他们抵达京城安京。安京是一座比五月想象中还要庞大的城市。这一路过来她不是没有经过大的城市,当时她也曾咋舌不已,心道自己小时候一直以为县城就够热闹繁华了,城市也不过就是比县城大一些而已吧?想不到城市里竟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街道和商铺,并不仅仅是大,其热闹繁华程度也是县城的好几倍。可是等到了安京,五月才知道,原来连她沿路所见的那些大城市,和安京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都不过是像井底一般的地方,而她从小长大的王家村与生活了五年之久的瑞平镇,更是如芥尘一般渺小。安京不仅仅是个城市,它是一国之都,而这京都之大,她在第一天就领教了。陈郎中一行早晨出发,午时刚过就到了安京南门,然而从安京南门往东北而行,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陈郎中在安京城东的新宅。就算路上行人车马多,他们车速并不快,但安京之大,已经可见一斑。五月暗暗发愁,在这么庞大的城市里,她一个乡下姑娘,无亲无故,无财无势,她该如何寻找爹爹?她在这个时候才真的懂了冉隽修在南延那家小客栈里说得那句话——“即使叶先生在京城出了事,像你这样无财无势的小丫头,就算去了京城又有何用?所谓人微言轻,你又是一介女流,京城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原来不是他太刻薄,是她太天真。陈郎中先安置了夫人,吃过午饭后,他又挽留了一次五月,希望她住在自己府邸里,见五月拒绝便送她去了近处的一家聚福馆。京城的会馆并非五月路上所住普通客栈可比,不仅装饰用具豪华许多,里面的伙计穿得也光鲜,说话客气又周到。见到这种场面,五月先就怯了几分,手无意识地捏着背囊带子,对陈郎中道:“陈大人,五月所带路费不多,还是住普通一些的客栈较好。”陈郎中笑道:“叶大夫尽管放心住下,这里是我亲戚家的产业,无需叶大夫另外花费。”五月还是摇头道:“我已经收了陈大人诊费了,不好再让陈大人请我住店。”何况还是这样豪华的会馆。陈郎中却已经命一个伙计带路,向着楼上走去:“房间平时又住不满,空置着也是浪费,叶大夫就放心住下来吧。”五月于安京人生地不熟,此时要让她自己去找客栈,实在是没有方向。她虽还想要再拒绝,陈郎中却已经转过二楼的楼梯转角,她只得跟着上楼,心中思忖再替陈夫人针疗几天,她就基本可以痊愈了,到时候再搬出这家聚福馆,另找普通客栈居住。伙计领着五月他们进入的房间宽敞整洁,采光很足,还带着浴室,这是最让五月看中的地方。她不由得心想,难得住这么好的会馆,便在这几天里好好享用吧。·陈郎中告别后,五月先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出门去驿站寄信回家。一路上她途经驿站也写了数封信回去,只是路上包括现在京城的住处都是暂时的,她没法留下地址给娘亲回信,就只有多写信回去报平安了。五月向伙计询问得知,离聚福馆最近的驿站在东门附近,便出了聚福馆一路寻去。走了没多久,她就经过了数条颇为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卖着各种新奇好看的物事,还有些铺子里卖得物件她都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她心中有事,虽然好奇无比,也只是走马观花地边走边瞧。即使午后街上也有不少行人或是客商,或购物或匆匆而行。五月甚至看到好几次服饰怪异,肤色特别黑或是特别白,眸色也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所说语言更是怪异难懂。她极力忍住了,才没有一直盯着那些人看。突然她见到一家医馆,巨大而气派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安保和堂”四个楷书大字,光门面就横跨了四间铺子的位置,一长溜的黒木柜台,一整面墙的黑色药柜,密密麻麻的一格格药屉。柜台后面站着好几个称药卖药的伙计。柜台一端尽头处,放着一张一人长的黒木桌,后面坐着个中年男子,看样子当是安保和的大夫,对来的病人作最初步的诊断或是给予客人买药配药方面的建议。长柜台两端都有门通向后面,那个大夫后面一扇门较大,挂着门帘,应是医馆入口,另一端的门则较小,不过也有三尺多宽,应是伙计出入药库的通道。五月看到这么气派的医馆,不由得心生羡慕,自家的仁济医馆和安保和堂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地摊。她住在京都的这段时间若是能在安保和堂里做大夫,那她的食宿费用就有着落了,她暗暗决定去驿站寄完信后就来这里问问。饶是离聚福馆最近的驿站,等五月走到那里已近黄昏,虽然已经过了午后最热的时间,驿站内还是热烘烘的,就算是京都的驿站,里面也带着一股驿站特有的汗味、尘土味。五月写了信递交给里面的驿夫时,才知京都的驿站收费比其他地方要贵了三倍多,寄去瑞平的信要二十钱,这还是要等驿站累积信件到一定数量才统一送递,又极易遗失的平民信件。寄完信出来,五月回到了安保和堂门口,里面还有几个人在买药,她跨进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找谁推荐自己。柜台后面一个闲着的小伙计见到她东张西望的样子,便招呼道:“姑娘,是要买药还是看大夫?”五月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想来问问你们可还需要大夫?”京都的小伙计见惯了世面,闻言并没有露出怀疑鄙夷等态度,不过表情还是有些诧异:“姑娘也会给人看病?”“是啊。”五月点点头。一侧桌后的中年男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起身走了过来:“姑娘看起来年纪不长,学医有多久了?”“我从六岁开始跟着爹爹学医的,在家乡坐堂行医也有一年多了。”中年男子讶异道:“六岁?那不是刚刚开始学识字的年纪?”他略加思忖后又道:“安保和堂现在暂时不需再聘大夫,姑娘如果愿意,可过一段时间再来问问。”他不曾考校过五月任何医术方面的问题就如此说,五月闻言已知他是在婉拒自己,所谓过段时间再来问问,也不过是婉转说法,毕竟六岁开始学医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然她不愿就此放弃出门:“先生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让我试试,给一个病人看过之后,开出药方,先生一看便知。”这个大夫摇头道:“我们安保和堂看病是有信誉的,病人信任我们才来看病,如何能够让病人试来试去的?”五月也赞同他的说法,想了想道:“那先生说几个病例,我来开方也可以。”此时恰好有个老伯进来求医,那大夫便道:“姑娘过段时间再来问问吧。”说完便回到桌子后面询问那老伯,不再理睬五月。虽然安保和堂的人非常客气,却和南延的医馆一样,根本不信五月会有独立坐堂的医术,甚至不愿给她展示或是尝试的机会。五月药田里的药草还不曾采摘,此时若是从背囊中取出大量药草来卖实在怪异,只得怏怏离开。五月回去的一路上,再无赏看商铺的心情,在京城的花销巨大,从寄信所费就可见一斑。她目前住在聚福馆还无需房费,一旦要离开自寻客栈,就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源。如非迫不得已,她不想动用冉隽修给的那张银票。光靠药草种植的话,她就还需继续扩种药田才行,而人力时有穷尽,虽然在玉佩洞天里的药草不需她花费太多时间去照料,基本只要种下去等待成熟采摘就行了,目前照料这些药田就已经要占用她大半个晚上的时间。她盘算了一下,在药田同样大小的情况下,还是需要多种植价值较高的药材,普通的药草留足备用就可以了。可惜她现在所能种植的药草并不全,若是能够找到更多珍惜药草种子就好了。回到聚福馆,五月向伙计询问了冉隽修给她的地址该如何过去,得知赵夫人现在住在京都城西,以今日马车所行时间来推算,她靠步行过去恐怕需要将近两个时辰,此时已经来不及再去拜访,只有等待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