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驶出了东城门,赵翰池终于恍悟道:“哦,原来是去那里!”五月听赵翰池与冉隽修的对话,虽然也好奇是要去哪里,可是眼见着冉隽修卖关子,赵翰池一样样猜过来,她听得有趣,倒也不急着知道今日冉隽修到底是要带着他们去哪里,反而把安京城里各处有名有趣的地方都记住了。现在见赵翰池似乎猜到了地方,她便问道:“是哪里?”赵翰池却也开始卖起了关子,摇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五月便又看向了冉隽修,只是她知道,若是这别扭鬼不想说,谁都问不出来,索性就不问了,反正到了地方她就能知道。很快她在从车帘下吹进来的风中闻到了水汽的味道。自离开江南之地后,随着渐行渐北,气候逐渐干燥。许是五月不适应这北方气候,每逢晴朗天气,她总觉得吹来的风中带着股淡淡尘味,嘴唇也更易干裂,她只能时不时地喝一小口水来解燥。像今天这般,与冉隽修赵翰池一同出游,她生怕路上不便,就不敢多喝水。此时这湿润的风吹进了车里,带着股让人舒心的水汽味道,她突然有种回到江南的错觉,也许今日是去湖边游玩?但很快她就感觉,他们并非是去湖边或是大河边,因这水汽味道,略微有些不同。而且本来安静了一段时间的车外,又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五月掀起车帘向外看,发现这里是个热闹的集市般的地方,比起安京城内,道路要狭窄了许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路边有许多商铺,卖得东西却不似城里那样都一一展示在货架上,而是用大袋子装着堆在地上,展示也是极简单地打开几个袋口,她在车上看不清里面装得是什么。街上还有不少她在城东寄信时见到过的,穿着奇异服装,拥有古怪肤色发色乃至眸色的人。她回头瞧了眼冉隽修,发现他嘴角有丝浅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这到底是哪里?”冉隽修嘴角笑意更浓:“安津。”“安京?可我们不是出城了吗?这不是……”五月仔细一回想,他所说的是安津而非安京,咬音略有不同,便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这里叫安津?”“是。”虽然知道了此处地名,可对于冉隽修为何会带她来此游玩,五月更加迷惑不解了,这里不就是个集市吗?所卖物品还没安京城里的好看有趣。倒是赵翰池见了五月越发迷茫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便解释道:“安津就在京城东,离的很近,但这里不是个市镇,而是一个港口,因为靠着海边,南侧的海岸水又深,有许多大海船靠港卸货。六妹你在安京城里有没有瞧见那些肤色发色与我们都不同的人,那些人就是海商,都是坐着这些海船来的。”“海?”“六妹没见过大海吗?”五月摇摇头,她只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大海的描述,极东有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燕大如鸥。按着书中所述,海是非常广大而没有边际的水域。“那你一定也没见过大海船。”赵翰池便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只是听赵翰池说那船是如何如何地巨大,能装载多少货物和人,五月还是无甚概念。江南本就船多,她在瑞平所见的船,已经很大了,有些运货的船,能有五十多尺长,这里的海船,也不过是再宽长了数倍而已吧。直到马车来到码头边,直到她亲眼所见停泊在岸边的海船,这才对于海船的巨大有了实际的体会。她立在码头边,微微仰着头,望向比安京城里最高的楼房还要高大的海船,心中无比震撼。她眼见的还只是海船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水下的船体怕是要比眼前所见更大些。这海船上还竖着许多更高的桅杆,仿佛要刺穿青空一般矗立在船板上,顶端挂着一卷卷用粗绳捆扎牢固的麻灰色布帆。若是这些帆完全展开,应该是要比船体还要大上许多吧?五月突然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若是把舅舅布帛铺子里所有的布都展开缝在一起,不知能不能有这船帆的一半大小?眼前这艘海船侧舷搭起了数条跳板,直通码头,有许多工人正从船上往下卸货,货物用大麻袋装着,样子和她在先前集市上所见差不多,一个海商站在货物堆放处,与另一个商贾模样的男子说着什么。五月看得新奇有趣,许久都不觉腻。赵翰池却不是初见此番情景,站着瞧了一会儿,便催五月道:“走吧,我们再去北面,那里有片浅滩,这会儿若是碰上退潮,可以向附近的渔民买些海产来。”到了安津北面海边,这里景致与南面码头附近深崖水域完全不同。从他们马车所停地方开始,地面已经变成灰黑色石质,较远处开始,有片黑色石滩向着大海延伸。五月在黑色石滩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起初的石块都比较大而尖利,随着她往前走得越远,石块变得越来越圆滑,石间露出了下面的细沙,时有黄壳紫花的小蟹在石间快速爬过,这小蟹只有她拇指指甲大小,非常美丽可爱。她有心去前面的沙滩上,只是那必然要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才行。她回头瞧了眼岸边那修长的玄色身影,还是放弃了这打算,找了块较高的圆石,面向大海坐下。从石滩再往前,石块越来越小,渐渐变成大片平坦沙滩,一直延伸到广阔的湛蓝大海深处。此时刚刚退潮,沙滩浸满了水,有些浅浅的凹处,积了一洼洼海水,倒映着天光,显出与大海一样的湛蓝颜色。沙滩与海水交界处,涌动着一道波浪所形成的蜿蜒白线,前进数尺,又后退数尺,一点点让出更多的沙滩。海风湿润而咸腥,狂烈而肆意,把五月的头发都吹乱了。赵翰池和冉隽修在岸边站着,与他聊了几句近况,见他虽然答着话,眼神却始终不离远处那个坐在石滩上的纤细背影,心中突有所悟。他对冉隽修说了声,就去找渔民买他们在岸边设网捕捞的渔获。他买了鱼虾螃蟹等物,又付钱给了那渔民,让他妻子烧熟了等他们来食。谁知这一圈兜下来,待他回到马车所停之处,看到居然还是一个在石头上坐着,一个在岸边站着。赵翰池不禁失笑,他远远地瞧了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暗暗决定要帮自己兄弟一把。·回安京的路上,他们再次经过安津的集市,五月因去过了码头,才知这里的货物为何是这样堆放与展示的,原来此处是商贾与商贾间的交易之处。突然前面起了一阵喧哗,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赵翰池掀帘问道:“竹笔,前面出了什么事吗?”竹笔在驾座上站起来,伸头张望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人被车撞了。”五月听到有人被撞,急忙向赵翰池与冉隽修道:“怕是有人受伤了,我去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下了车。赵翰池叫了一声:“六妹。”他见五月已经下了车,回头再问冉隽修:“六妹向叶大夫学了医术吗?”却见冉隽修也起身下车了,他无奈摇头,跟着他们下了车。五月走到围着的人群外,却不得缝隙进入,连看都看不到里面,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声呼痛。冉隽修快步走到她身后,见她急着进去的模样,便朗声道:“请让一让,这里有大夫,让她进去为伤者看看。”围观众人纷纷回头,同时让开了地方。五月和冉隽修便走进人群,赵翰池赶紧也跟了进去。人群中心停着一辆马车,车身上绘着少见的装饰图案,不似常见的马车那样,雕刻纹饰或是镶嵌金玉。马车边的地上坐着一个**上身的男子,皮肤黧黑,像是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此时抱着腿大声呼痛。一个穿着奇怪棕色衣服,头发淡黄而卷曲,在脑后用一条皮绳束起的人正蹲在他身边,替他包扎腿上伤口。只看这人娴熟的包扎手法,五月已知他也是个大夫。只是搬货工人腿上伤口较大,即使已经在伤口上方用一条布带扎紧了止血,鲜血却依然不住地往外渗透,很快把伤口处包扎好的白纱染成鲜红色,且这鲜红色还在不断扩大。卷发之人紧紧皱眉,一面向着马车上指,一面道:“上车,回去治,缝起来。”口音古怪非常。搬货工人拼命摇头:“不去不去,我的腿又不是布,怎么能缝。”五月跨上几步,掏出金针与小灯,快手快脚地点起灯,灼烧一下金针道:“我是大夫,先替你止血。”说着针刺他腿上穴位,为他止血兼止痛。数枚金针入穴不久,工人脸上表情变得松弛许多,喃喃道:“好多了,没刚才那么痛了。”他腿上包扎处的血迹也不再继续扩大了。那卷发之人惊讶道:“奇怪,什么针?”“金针。”五月听他口音古怪,眸色更是和海水一般颜色,心道这大概也是个海商,没见过针灸,她也没法解释得更清楚。卷发之人又对工人道:“不行,会留大疤,跟我回去,缝起来。”这搬货工人本来就不肯被他在腿上缝针,现在得五月为他止了血止了痛,那就更不肯跟着这人回去了。五月道:“我有生肌祛疤的药,回车去取,你在这里稍等。”她回到马车内,伸手入背囊,从玉佩洞天内采摘了奇异小草,在药臼中粗粗捣碎了,用油纸包了一大一小两包,把那工人腿上包扎解开,涂上小包内的药草糊,再重新包扎起来,接着把大纸包交给他道:“每日换一次药,这包应够你用了。”搬货工人迟疑不敢接:“要多少钱?我今日工钱还未结……”那卷发之人一直瞪着蓝眼睛在旁边看五月给工人上药包扎,此时掏出钱来对五月道:“我的车,撞伤,我给钱。”五月将药包塞入搬货工人手中,微笑道:“我不收你钱。你把钱给这位大哥吧,让他回去吃些好的,伤口好得快。”此时搬货工人的同乡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听五月向他们交待养伤的诸般注意事项,接着便扶伤者回去了。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卷发之人对五月道:“姑娘医生,医术奇怪,又好。我叫芬格,你叫什么?”五月心道你的医术才奇怪呢,说要把伤口缝起来,这人的腿真能缝吗?想归想,她却没把想法说出口,只道:“我姓叶。”芬格点点头:“姑娘叶,哦不,叶姑娘,你的医术好,我想学,可以教吗?”五月道:“教你没问题,可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今日我和别人一起出来的,怕是没法教你了。”芬格看向五月身后的冉隽修与赵翰池,又道:“我住安京城,哪里叶姑娘住?”五月听他说话颠三倒四,好笑道:“我也住在安京,嘉勇侯府。”芬格喃喃念了两遍,记住了嘉勇侯府,便向五月他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