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晚归的第二天起,冉隽修便成了专职护卫。五月除了替陈夫人以及她介绍的钱夫人治疗以外,又多了一位病人——王家二小姐,她索性不再去医馆求聘,除了为这些夫人小姐上门治疗之外,其余的空闲时间皆在陶壶街三十七号度过。除了让肖恩背熟穴位名称与位置,同时五月还要教他记住这一组穴位所属经脉名称,以及若用金针刺入,分别又有怎样的作用。否则对于肖恩来说,单纯背这些毫无意义发音组成的穴位名称而不记作用,恐怕会前背后忘记。只是这样就苦了菲奥娜,她汉语虽然流利,却只是日常对话,这些医学术语换做对针灸之术毫无涉猎的普通汉人来说,都是难懂的,她却除了要听懂之外,还得翻译成肖恩能懂的医学术语。所以常常为着一个简单的说明,三个人要来回确认无数次。待五月教了肖恩一组穴位之后,又轮到肖恩教五月人体解剖学,这相对来说到简单许多,因肖恩带着一本厚厚的解剖学书,上面又多是图解,菲奥娜只需把上面的注解翻译给五月即可,五月又有得天独厚的记忆力,几日内已经学完这部《解剖学》。冉隽修坐在一旁,瞧着五月热切地与菲奥娜、肖恩连说带比划,双眸中满是兴奋之色,一张小脸红润润地,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这是她最擅长也是最热爱的领域。他坐在一旁无事可做,突然颇有自己是个外人之感,百无聊赖之下,见到旁边摊着一本簿册,随意地摊开着,上面绘着一些图画,便起身走过去看。这是菲奥娜在等五月过来时,随手涂绘的速写本。她刚好和五月说完,见冉隽修走过去瞧自己的速写本,便微笑道:“这是我画的,你可以随便看,瞧瞧我画得好不好?”冉隽修闻言才拿起速写本,回到座位上翻看起来。他以前见过西人的油画,不过这样的素描以及速写是第一次见,此时又无其他事情,便一页页细细看过去。菲奥娜翻译得累了,五月便开始考较肖恩先前所学穴位是否都记住无误,让他用金针针端虚指自己臂膀上的穴位。菲奥娜走到冉隽修面前的座位坐下,问道:“我画得好不好看?”冉隽修合起速写本,递还给她:“不错。”菲奥娜接过本子,顺势抱在胸前,撇撇嘴道:“我知道你们说话都很客气,很好就是一般,不错就是还过得去。我也知道我的画技很一般。”接着她很快露出一个笑容道:“不过我喜欢绘画,不管画的是不是好。对了,你会画画吗?”冉隽修本不想说自己会,但菲奥娜说话坦诚,他若是隐瞒,好像总有点对不住她这种坦诚的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菲奥娜绿色的眸子中满是兴奋之色,亮闪闪的:“那你明天还来的话,带你的画来,让我也瞧瞧,好不好?我喜欢你们国家的画,很有味道。”冉隽修摇头道:“我的画都在南延家中,安京这里没有。”来到安京这几日,他不曾有过定定心心作画的时间。这里所存的也只有以冬隹之名所画的一幅春江夜月,此时正挂在尚书府的书房墙上。菲奥娜颇为失望,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五月也听见了声音,转头望向门口方向,她这几日听菲奥娜说得多了,便知外面的人所说的也是西语,只是声音模糊,分辨不清楚在说什么。肖恩起身走到诊室门口,已经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西人呼叫声:“大夫!大夫在吗?”他用西语大声应道:“我在。”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让出门口通道,很快几个人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者进了门,伤者左侧整条裤腿都被鲜血浸透,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沿路洒出了一条血点组成的曲线。肖恩引着他们到房间中央的小**,简短地指挥道:“你们把他放下。菲奥娜去把灯点起来。”接着他用一把剪刀,剪开伤者的裤腿,俯身检查伤者的伤势,同时问道:“他是怎么受伤的?”边上一人回道:“他从高处摔下,左脚摔断了。”“他有没有吐过血?”肖恩一边问道,一边洗净双手,用蒸馏水清洗伤口。伤者大腿骨折,有创口,这外伤还好处理,但他从高处落下,若是内腑有摔伤就麻烦了。五月自从上次在安津听闻肖恩说把腿缝起来,就把此事记在了心里。肖恩看起来胸有成竹,这里又是他的诊室,她这次就当个旁观者,正好瞧一瞧他到底是如何缝伤口的。肖恩先给伤者止血,接着让他喝下烈酒作为止痛麻醉之用,接骨之后,便是缝合创口。他先前已经煮沸了清水,把缝针镊子等放在烧杯里面煮着,此时熄了火,用一把镊子取出缝针。五月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根缝针并不是如金针或是绣花针那般笔直纤细,而是弯曲的,整根针弯成了一个半圆形,尾端倒是和绣花针差不多,有一个针眼,却比绣花针要粗了许多。只见肖恩又取出另一把煮过的镊子,夹住一根米白色粗线,穿过弯曲缝针的尾端,仍然手持镊子夹住针,把针头刺入伤口一侧肌肤,弯曲的缝针从皮肤下穿过,很快从伤口另一侧肌肤下方穿出,再用镊子夹住针头顺势扯出,带出针尾端的粗线,单手将粗线两端打结固定。五月这才明白这针为何要做成如此怪异的形状,心中觉得这实在是个巧妙的想法。肖恩娴熟地把伤者腿上绽裂的伤口一点点缝合起来,不消一刻,已经全部缝合完毕,接下来便是包扎伤口,固定断肢。伤者暂时要留在肖恩的诊室观察一夜,为了不再打搅伤者休息,五月和冉隽修向肖恩告辞。五月走到马车边正要上车,菲奥娜拎着裙子从教堂里追了出来,叫道:“等一等。”五月回头看向菲奥娜,她却是对着冉隽修说话的:“冉公子,你教我画画好不好?你们国家的画。”·回程路上,五月好奇问道:“菲奥娜画得好不好?”她先前一门心思都在和肖恩互学对方医术,虽然注意到菲奥娜与冉隽修有过对话,却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不过刚才听了菲奥娜的请求,也大致能猜出他们大概是聊过绘画方面的话题了。她于绘画是完全不懂的,只是觉得菲奥娜替肖恩所绘手掌手臂虽然不甚好看,但颇有真实感,不知她是不是还会画其他物事。冉隽修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下道:“她所用技法是西人绘画技法,我了解不多。”五月又问:“你为何不愿意教她?”她心中生出些许疑惑,难道他的画技像某些家传手艺一样是不能外传的?冉隽修淡声道:“微学末技,有什么好教别人的。”“可是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啊!”五月有些遗憾,若是冉隽修也教菲奥娜绘画的话,他就不至于在那里觉得无聊了。她虽和肖恩说得热切,也曾注意到他的神情,淡淡地带着一点疏离,一点落寞。冉隽修却摇摇头,不再接话。·这天夜里,五月待妙音妙韵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一动念进入玉佩洞天里。她的药田在这大半年间不断扩大,此时已颇具规模。因不少药材取自于花朵或是花粉,这些药田并不是单纯的一片绿色,深深浅浅的绿色中,还有一片片红黄蓝紫的缤纷色彩,湖边则种着各种水生或是喜湿的植株。有些喜旱的植株,她用碎砂石铺底,上面再铺上厚厚一层土壤种植,以减少土中水分。还有些则直接种在细砂石间。有些喜荫的植株,她或种在树下,或为其遮阴。然而对于喜寒的植株,她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玉佩洞天里温暖如春,对于喜温喜阳的植物来说,是最佳的福地,喜寒的药草在这里却生长不良。还有些药,本是生于山间,在高耸入云的寒冷山顶,在那里它们虽生长缓慢,其药效却比在这温暖之地的痴肥样子要好上许多倍。五月环视着这玉佩洞天,只有平坦而广阔的草原、湖泊,一直延伸到远方。若是这里有座山就好了。自从五月开始用意念从玉佩洞天中取物,相应地便也能向内移物,只是她尝试过的物件中,最大的也不过是个药柜。移山?怕是妄想吧……但反正无事可做,试一试又又何妨?五月坐下,全神贯注地想象。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就算她做得到,她又该移哪座山?若是山里有人,岂不是连那些人都一起移了进来?五月自嘲一笑,放弃了这种想法。然而心中那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若是这里有座山……因她从湖泊看出去,四处都是一般的景色,便从没有想过去更远处探索,现在想来,这玉佩里面就像是道家所说的洞天福地,是一个与外面完全不同,又无比广阔的地方,也许在这洞天福地里的某个地方会有山峦存在?她心念一动,便离开了湖边,在玉佩洞天内各处搜索。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她在玉佩外面,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而在这玉佩里面,她却能瞬息往来于各处。她越来越喜欢呆在玉佩洞天里的这种感觉。找到了!五月欣喜地望着远处,那天际一道暗色起伏,一直向两边绵延出去,伸向看不到的远方。因为玉佩洞天里面空气洁净,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清那一道道起伏的峰峦,顶端覆着皑皑白雪。她正想过去仔细查看,却隐约听到妙音的轻声呼唤:“六小姐。”歇了一歇,她又轻轻叫了一声。五月赶紧回到房内,走到门口问道:“妙音,有什么事?”这时候已经过了子夜,若无紧急情况,妙音应该不会来叫她。妙音回道:“夜深了,本来是不敢打扰小姐的休息的,但是有个叫芬格的西人,自称是大夫,说是有很急的事情来找小姐,怎么劝他回去,明日一早再来,他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