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五月由冉隽修陪着再次来到了陶壶街三十七号。木人上的经络穴位,经过这三天总算是绘制完成了。肖恩打开盒盖,一见木人便欣喜叫道:“太好,比我想的好,好许多!”五月微笑道:“这还要多亏了冉公子,这些都是他画的。若是让我自己画,恐怕你看见了是要退货的。”肖恩笑道:“哈哈哈!你们都要谢,没有五月,冉公子画不出,画得好,也没用。”接着他转身走到墙角,从一个大盒子里取出木制的手、脚、头的模型道:“还有这些,五月不来好几天,我又做了,五月帮帮我……哦,对了,还有冉公子,请帮我。”五月不由偷偷瞧了眼冉隽修,见他也瞧了过来,连忙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应了声:“好的。”肖恩见这事定了,把手脚模型放回盒子内,对着五月招手道:“五月,来看这个。”五月瞧见他那里桌上放着个古怪的黑色物事,上方是一根倾斜的圆柱形黑色管子,管子下方有个方形平台,便一边走了过去,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难道这也是西医治病用的工具吗?肖恩示意她把眼睛凑到那个圆筒上端。五月依言照做,往里面瞧便见到许多灰色长圆形的小东西,似乎还在蠕蠕而动,不成规律地一簇簇聚在一起。她诧异地抬头看向肖恩:“这是什么东西?”“细菌,让伤口发炎,就是这东西。”肖恩颇为得意洋洋,细菌被发现的时间并不久,这样高倍数的显微镜更不是每个医生都能拥有的,他这一台还是临出海前好说歹说,以在异国发现新型细菌为由,再加上各种威逼利诱,甚至用自己那把最钟爱的银刀作为抵押,才从好友那里“借”来的。平时他桌上东西往往随意放置,这台显微镜在不使用时,他却是好好地收在一个皮匣子里的。“细菌?”五月讶异地重复了一遍,再次看向圆筒内,“可是我从未曾在伤口中看到过这样的东西。”如果不好好处置包扎,严重溃烂的伤口可能会生蛆,蛆却不是这种样子的。肖恩更加得意了,向五月解释了细菌是微生物,并非肉眼所能看见,只有通过这放大物体许多倍的显微镜才能观察到。接着肖恩又兴奋地取了一只烧杯过来,取了一点其中的浅绿色汁液:“你看,这是你的药草,取出来。”他边说边把汁液滴到显微镜上的一块玻璃片上,“等一下,你再看。”五月猜测道:“细菌会死?”肖恩笑着点头道:“是的,是的,你的药草,很快杀死细菌,全死,不会让伤口疼。”五月看向显微镜里,整个视野都成为了浅绿色,而刚才那些细菌已经全都不再活动,甚至有不少开始萎缩干瘪。“药草叫什么名字?哪里可以采?”五月听到肖恩如此问,颇为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若是这小草能在玉佩之外存活,她可以把草种给他,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而且她始终都不曾想过给这种小草起名字。略一思忖后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肖恩,这草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就叫无名草吧。若是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一些,但我不能告诉你是在哪里采集的。”肖恩这些天来与五月接触,知她不是会藏私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教他针灸之术。他虽非常失望,却也不再追问药草的来历。整个八月下旬,五月很忙碌,渐渐有更多的官员女眷找她出诊。九月初,赵尚书终于可以脱罪出狱,回家中养病,赵夫人已经提前几日知晓。赵翰池只有假日才能回家,先前几日就回了国子监,赵尚书另外两个女儿则都已经出嫁,她便带着两个儿子翰暄、翰云先搬回了尚书府。五月与冉隽修也住了过去。刚回到尚书府,赵夫人忙碌之极,府中好几个月无人住着,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一方面是季节变更,另一方面赵尚书这一趟入狱也算是场无妄之灾,为了迎接他回府,赵夫人便命人把府中衣被窗帘屏风等等物事都换上新的,要去了这晦气,让府中焕然一新。五月一早就去帮赵夫人的忙。直到午后,赵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让她也回去歇息,她才回到自己房里,便借着这空闲去玉佩洞天里照顾她的药田。一个时辰后,她估计赵夫人也该起来了,便出了玉佩洞天。推开房门,妙音一见她便笑嘻嘻地说道:“刚才石砚来过了,说是冉公子有些事情,要找小姐。奴婢回他说,小姐还在午睡,他就先回去了,隔了一会儿他又来了,说冉公子在晓波亭等小姐。”五月想这几日怕是都无法再去陶壶街三十七号了,冉隽修也许是问她这事吧?可是这么小的事,他让石砚直接问一声不就行了?她带着些微疑惑,去了晓波亭。秋阳晴好,一片碧波绿意中,她远远望见那修长的玄色身影,突然有点心跳,脸颊也热了起来。他有何事不能直接对她说,还要特意在这晓波亭里等她?冉隽修见了她,起身等着她走过去,那对清湛双眸灼灼地瞧着她,眉头却比平日压低了一分。待她走到亭中,他还是那样瞧着她。五月有些莫名地羞窘,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淡淡地开了口:“五月,明日我要回南延了。”五月吃了一惊,刚想要问他为什么,转念一想,赵尚书既然马上要出狱了,他父亲应该也无罪出狱了吧,便问:“是为你父亲的事吗?”“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低声道:“我总得回去。”“嗯,应该的。”五月轻声道。“我留竹笔在这里,以后你若是出诊或是去教会那里,就让他跟着。”“嗯,好。”她随口应着,突生不舍之情,这些日子,她习惯了有他陪着,虽然他从来不参与她与肖恩热火朝天的讨论,她为那些女眷诊治时,他也总是在车里看书。可是……一想到他明日就要回南延了,她心中不仅是不舍,还有些难受。她瞧向冉隽修,他注视着池水上荡漾的波光,又道:“你爹于赵家有恩,赵夫人又是真性情的人,她既然收了你做干女儿,便是真心照拂你。你若是有事别自己撑着逞强,告诉她,让她为你做主。”“嗯。”“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五月道:“你药别停,我这儿还有许多红参,应该够你路上用了。”“好。”终于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冉隽修默默站了一会儿后道:“我走了。”五月瞧着他走出亭下阴影,走到了阳光里,她突然问道:“你还来安京吗?”他回头,在九月秋阳里微笑:“有人希望我再来安京吗?”五月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冉隽修笑道:“我还想治好这心疾,这事还得着落在叶小大夫身上。”九月初五,赵尚书出狱,赵夫人带着翰暄翰云以及五月去接他回府,赵翰池也请了假,先等在了廷尉府外面。赵尚书在叶昊天的治疗下,病情好转,但毕竟在狱中数月,面色苍白显得虚弱不堪,回到府中一番洗漱后便先歇下了。赵夫人把叶昊天和五月的住处安排在相邻的两个院子。五月在叶昊天住处等着他洗漱出来,接着便替他修剪那把在狱中长得乱糟糟的胡须。她在家中常见娘亲替爹修剪胡须,便按着记忆做,先把他脸颊上的胡须刮去,用面巾擦了他脸上的胰子沫后问道:“爹,你可觉得坐牢难受?”叶昊天道:“开头几日是挺难受的,整日就困在那一小块地方,任何地方都不能去,郁闷难以排解。不过后来我找到事情做了,就不觉得难受了。”五月拿起剪刀与梳子修剪他下巴上的胡子,一边剪着,一边问道:“爹,你整理的病例可带出来了?”叶昊天怕下巴动了她不好剪,等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胡子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剪的间隙说道:“那自然是带出来了。”五月微笑道:“这些病例要是整理得多了,我们拿去印书。”叶昊天道:“印书所花的银子太多了,别去印了吧。我就是为了给你看才整理的,有些病例是你小的时候我遇到的,你不知道。”五月便道:“那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再去印。”“好。”叶昊天微笑应道。他瞧着五月,想起以前都是青莲替他修剪胡须的,现在却是女儿在替他修剪,心中不由得暖融融的。女儿长大了啊。接着他便想起这段时间,每次五月来探望他,总是有冉隽修陪着,在狱中不便详问,现在可要问个清楚了:“五月,冉公子是不是回南延去了?”五月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低低“嗯”了一声。叶昊天瞧在眼里,心中担心,又问:“他这段时间都陪着你?你……和他……”“是干娘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去别人府中出诊,就让冉公子陪着的。她说冉公子和翰池大哥情同手足,就像我哥哥一样。”五月解释道,继续修剪。叶昊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毕竟不是真的兄妹。”五月不知该说什么,便专注在修剪爹爹的胡须上。叶昊天见她不说话,犹豫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问道:“月丫头,你对冉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他?”青莲不在,不然由她来问这事才最合适。五月脸上有些发热,赶紧转身取了一面镜子,举在面前让叶昊天照,顺便挡住了他的视线:“不是,我只是当他和翰池大哥一样的……爹,你胡须剪好了,你看看这样好不好?要是不用再修了,我就先回去了。”叶昊天道:“嗯,好了。”他的意思是胡子修好了,但还想再问问她。五月却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桌上梳子剪刀等用具,匆忙回了自己所住小院。她心里乱乱的,爹爹怎么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啊?他这人小心眼性子又别扭,谁会喜欢他啊!可是他细心周到,有些时候还真得很体贴……她是不是喜欢他,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