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五月在诊室见到肖恩的时候,他告诉她,昨日下午她回去后,冉隽毅再次来找过他,提出只要他不做这个手术,就在教堂附近买下一个宅子,替他改建成一个医馆,诊室和手术室分开,还可以有专门用来休息的房间。五月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担心地瞧着肖恩。肖恩笑了笑,安慰她道:“五月,你放心,虽然我对于他的建议真的感到心动,可是我不会背叛你的。”五月闻言松了口气。肖恩收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湛蓝双眸却闪亮起来,眸中满是兴奋之色:“这次手术是史无前例的,对我们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成功!再多的金钱也不能改变我参与这次手术的决心!更何况我能有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你,冉公子的状况稳定,安京城内亦不止我一个西医。五月,你信赖我才找我合作,别说我能因此次手术一举成名,就算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你有需要,我也会帮你的。”五月宽慰地笑了笑道:“谢谢你,肖恩,我们还是开始正事吧。”冉隽毅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们要加快手术的准备才行。这一日回府后她才知道,冉隽毅也去找过爹爹了,她问爹爹他说了些什么。叶昊天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他看着五月道:“你和隽修真的想清楚要做的话,就去做吧。”如果到时候一定要有人担责的话,就由他担下吧。又过了几日,这天五月在肖恩的诊室里一直练习到天黑,准备回尚书府时,冉隽毅来了。五月行了礼之后平静地瞧着他,于那一日与隽修谈过之后,她不再犹豫,就算冉隽毅再怎么责备她,她也不会改变想法了。谁知他今日态度却完全不同。冉隽毅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随后道:“叶姑娘,手术的准备也不急于一时,这个时候应该要回去了吧?”五月点点头,收拾了东西向肖恩告别。他大概是借着接她回府的机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果然,马车刚刚行驶起来,冉隽毅就发话了:“叶姑娘,如果你真的关心隽修,还想嫁入冉家的话,就不能做这个手术。”五月默不做声。“我是为了叶姑娘好。”冉隽毅继续道,“须知叶姑娘若是手术失败,隽修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家绝对不会放过你。而若是叶姑娘真的做成了,隽修恢复了健康,他就不能再娶你。不管是何种结果,对叶姑娘都没有任何好处。何不放弃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安安心心地嫁给隽修不好吗?”五月很想对他说,这些事,她早就考虑过。除了隽修本人以外,她比任何人都珍惜他的性命,如果手术风险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样高,她会是第一个阻止他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准备,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实际演练,她和肖恩已经能做到在两个时辰内顺利完成手术。他说若是手术成功,她就不能嫁给隽修。然而对她来说最为要紧的事,不是能不能嫁给隽修,而是他不想要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生活,而她恰恰是能够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的人。只要隽修还这样想,她就不会放弃手术。可是面前这人是不会懂的。五月低头看着别处,点点头道:“让我回去想想。”冉隽毅便满意地笑了。肖恩芬格是为了一夜成名拒绝了他的利诱。叶昊天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利诱威逼都无动于衷,为人父母的这种心情,亦可理解。叶五月又是为了什么要做手术?她不就是想嫁个如意郎君吗?如果手术成功,冉家反而不愿接纳她为媳,她还会坚持去做这手术?他是商场上打滚过好几年的人,不可谓不精明。他遇到过太多自私自利的商人,已经惯于见到人们因为种种利益的驱动而行事,他不信叶五月会不为自己考虑。五月考虑了数日,冉隽毅再次找她询问时,她终于答应了不再为隽修做手术,但是她提出怕隽修因生气失望而发病,请冉隽毅暂时隐瞒此事,待一段时日之后,再以手术准备不充分,风险过大为由告诉隽修取消手术。冉隽毅自然应允。自这日起,她连着好几天都没去肖恩那里,上午出诊结束之后就马上回到尚书府。二月十五日夜里,五月找冉隽修出来说话。她垂首坐在晓波亭里,默默想着什么,连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直到他站在她的身边,斜长的影子挡住了她裙摆上的淡色月光,她才惊觉。她抬头凝视着冉隽修。他亦瞧着她,修长浓黑的双眉舒展着,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五月勉强笑了笑。“就是明天了……”冉隽修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瞧着比我还紧张?”“你只要往台上一躺就没你什么事了,我却是那个要动手的人。”冉隽修轻笑起来:“还能开这玩笑,看来还不算太紧张。”说过这几句,五月放松了一些。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后,冉隽修道:“我二哥这几天又去找你了吧?”“你怎么知道的?”五月讶异地瞧向他。“我自然知道,按他惯常的做法,他一定去找过你和你爹,还有肖恩,先以利诱之,不从后再以威胁之。”“嗯,没错。”五月低声道,“你二哥毕竟是担心你。”“他和你说了什么?是说万一我出事的话,冉家不会放过你的?”五月笑道:“是啊,所以我一定要让手术成功才是!”冉隽修也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胸处,双眸凝视着她,湛湛地闪着光。他低声道:“五月,我把这颗心交给你了。”冉隽毅虽然交待竹笔和石砚看住冉隽修,实际却信不过他们,另外找了两个随从看着他。这一日上午,其中一名随从忽然过来报告说,五少爷好像不在房里了。冉隽毅霍地站起,怒道:“什么叫好像不在?”那随从战战兢兢道:“回二少爷,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见到五少爷,竹笔说他在卧房里休息,可是直到现在也没起……”冉隽毅等不及他说完,一把推开他,几乎是连走带跑地急匆匆赶到冉隽修所住院子,根本无视站在外面正欲开口阻拦的竹笔石砚,直接冲进卧房,却见**只有被子枕头。他转身看向后面跟进来的竹笔石砚,一步跨到石砚面前,喝问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帮着他拿性命胡闹!他们定下什么时辰动手术?”竹笔和石砚闷声不吭。冉隽毅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再问他们,立刻命人备车,快马加鞭赶向陶壶街三十七号。一路上他面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纵使他再怎么心急火燎,从城西到城东也要半个时辰的车程,只能期望他们手术需要准备较多的时间,如果那样的话,也许他还赶得及阻止他们……然而当他赶到教堂时,迎接他的除了神父,便只有一间空荡荡的诊室,里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冉隽毅眯起了双眸,好你个叶五月!前一天晚上,五月什么都没做,她既没有去打理她的药田,也没有去炮制药材。她在湖边躺下,什么都没想地睡了一整夜。天明后,五月与往常一样,带着妙音妙韵去出诊,马车驶出许久之后,五月突然对车夫道:“改去陶壶街三十七号。”妙音吃了一惊道:“小姐,你不是要去张夫人那里针疗么?”五月道:“针疗改在下午做也无妨。”妙音与妙韵交换了一个眼神,五月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离开尚书府这么远了,她们现在也没法回去报信了。不久,车行驶到了城东陶壶街,五月又对车夫吩咐道:“别去三十七号了,继续往前驶,前面路口左转。”妙音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没有说话,偷偷掐了妙韵一下。很快马车到了目的地。五月下了车,妙音拖拖拉拉地跟着她下车,妙韵却在车里直叫肚子疼。五月好笑地探头进马车,对她招招手道:“现成的大夫就在这里,把手给我,我先给你搭搭脉,再用金针给你止痛。”妙韵赶紧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只是来了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五月道:“那就进屋去躺下休息吧。”妙韵无奈慢慢地下车,接着便有人过来,引车夫把马车驶入院子。五月她们进了门,菲奥娜已经等在门厅里。她对五月眨了下左眼,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五月便把妙音妙韵向前轻轻一推,对妙音道:“既然妙韵不舒服,你就照顾她一下,跟着雷克小姐,她会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五月目送菲奥娜三人转进一间屋子后,自己上了二楼。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五十尺见方,地上铺满洁净的白布,房间中央,由一圈从屋顶直垂至地面的白色薄纱布幔围起了二十来尺见方的一块地方。肖恩站在布幔边,他穿着一身崭新雪白的手术服,戴着白色的大帽子,脸上还蒙着白色的方巾,只有一对笑嘻嘻地湛蓝色眸子露在外面瞧着她。五月和肖恩在一次次的手术演练中发现,虽然注射了芬格叶,虽然他们反复地对双手消了毒,但还是会有术后感染的情况发生,只是程度较轻而已。偶然一次肖恩轻微感冒,时不时要打个喷嚏,他便在脸上蒙了块手巾,结果那次手术后,刀口完全没有发炎。自那次起,每次手术他们都蒙着口鼻,发现术后感染的几率大大降低。五月问道:“他到了吗?”肖恩点点头,他的话音从方巾后面传出,听起来有些发闷:“已经到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你了。”五月在门口脱去鞋子,换上干净的袜套,洗净双手后,用芬格叶再次消毒,随后罩上和肖恩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的手术服与帽子,用方巾蒙上口鼻,轻轻走到布幔前。肖恩撩起半透明的布幔,冉隽修盘腿坐在手术台上,他已经换上了消过毒的白袍,正微笑地看着她。五月隔着方巾还他一个微笑的眼神。昨夜他对她说:“我把这颗心交给你了。”他们必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