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外教习厅的第一天,自有人引着五月去她住的地方——生舍。太医院少有女子入学,不过也并非只有五月这一个女学生。五月进了生舍房间便发现与她同住的还有一个女学生。那女子容貌姣好,眉目清秀娴,双眸深褐,目光冷静,年纪比她大了许多,看起来有二十来岁了,照理应该嫁人了,然而她的发式却还是未婚的式样。见五月进来,她神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平静依旧。五月向她点头打招呼:“我姓叶,名五月。”那女子亦回了礼:“叶姑娘,我姓,名素华。”“姐姐,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还请姐姐多提点。”素华浅浅笑了笑:“叶姑娘若是有事不清楚,尽管问我就是,先把行李放下吧。再过一刻钟就要上课了,我领你去课堂。”去课堂的路上,五月从素华那里大致了解了外教习厅一天的课时安排。辰时开始上课,时间约为一个时辰,学习的功课主要是医学经典著作。到巳时休息一刻钟,接着再是一个时辰的课,多为专科课程的讲授。下午与晚上则是自由研习时间。因太医院并无固定招生时间,因此同一年进来的医学生都是在同一个课堂学习,素华入外教习厅已经一年多了,将五月领到她所在的课堂后,便去了隔壁一间课堂。五月进了课堂,发现里面已经坐得半满,她便往后面走去,找着一个空的桌子,把背囊放下,坐了下来。太医院招生亦无年龄限制,医学生年龄各异,差别极大,有些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亦有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不过女子却极为稀少。这个课堂里的医学生便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男子。此时授课先生还未来,相熟的医学生低声说着话,不过五月一进来他们都停了聊天,暗暗注意这少见的女学生。很快授课先生进来了,周围医学生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怎么今日来的竟是林院判?林院判不理他们讶异的低声议论,微微笑道:“今日讲得是《医宗鉴典》第二部。”教习厅内所授功课,并不会发书,或由先生讲解,学生记录,或由学生自己去买来研读。五月初来,自然什么书都没有。坐在五月左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轻声道:“姑娘,在下有这本《鉴典》,借你一用吧。”五月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厚厚一大册书。林院判从第二部开始从头讲解。这本《医宗鉴典》乃是由数十名宫中御医奉旨编成,从基本医理到各个分科病例的辨证分型,内容详尽,包罗万象,总共有十册之多,自编成之后的数十年中,一直作为太医院内的经典教科书来使用。五月翻开书页,迅速浏览下去,很快已经记住前几页的内容,再听林院判讲解。他讲得仔细详细,旁征博引,比起之前别的授课先生,所授更多更新。五月第一次听课,自然是不知道有何区别,其他医学生则惊喜万分,急忙记录下来,且拼命记忆。有年龄较长,熟谙世事的医学生已经察觉到,恐怕今日林院判亲来授课,就是因这新来的女学生了,不知她是何种身份,竟会得林院判如此重视?一个时辰的课程终于结束。虽然中间有数次短暂休息,林院判亦无体力可以连续讲解一个时辰这么久,许多时候会停下让众学生记忆思考,提些问题。但大多数学生还是觉得今日一课学得很累,主要是因为林院判不仅讲解《鉴典》上的内容,更引出了许多其他专科内容。五月趁着休息,抓紧背诵《医宗鉴典》。她左边借书与她的学生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见她还在不停翻书,不由问道:“姑娘不觉得累吗?想要学成也不急于一时,这只是其中一部,还有其余九部呢。”五月道:“我没有书,先背下来再慢慢听先生讲解。”那学生是前一年入教习厅的,见她急迫便笑道:“一时半会儿哪里背的下来,这第一、二部我已经读得熟了,就借姑娘回去研读吧。”五月心道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过目不忘为好,初来乍到可不能太出风头。刚才听林院判讲解时,她也拿出钢笔来记录,虽然于她来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于是她点点头:“多谢你,不过我还是趁现在多看一会儿,好早些还你书。”言毕继续往下记忆。她却不知,因着林院判亲来授课,她又是极为年轻,已经在这些医学生间引起特别的关注了。那学生还与她说话:“我姓陈,耳东陈,姑娘贵姓?”五月无奈,人家借书与她,她总不能太过无礼了,这本《医宗鉴典》还是等到下午或是晚上自由研习的时候再背吧。她只得合起书答道:“免贵姓叶。”第二堂课换了一位授课先生,所授的是专科内容,今日讲解的是正骨科。待两节课程结束,已是正午时分了。素华知五月初来,连食堂在何处也不清楚,一下课就向五月所在课堂走了过来,远远看见五月正要招呼,却见林院判叫住了五月与她说话,不由得自嘲地一笑,自去食堂吃饭了。·下了课后五月再次谢过那位陈学生,带着书走出课堂,见隔壁也已经下课,便在人群中寻找素华,这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叶姑娘。”她回头一瞧,讶然道:“林大人?”昨日替她考试的三人中,唯有林院判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想不到今日听他授课,倒是觉得他谈吐风趣,涉猎颇广,于医道也有其独到见解。林院判道:“初次上课,又是从第二部开始的,叶姑娘可有听不懂的地方?”“没有。”五月道,“林大人讲得很明白。”他又问道:“叶姑娘初来教习厅,怕是不知食堂在何处吧?”五月答道:“是,不过只要跟着大多数人走,也就知道了。”她还可以问别人午饭在何处吃,如果找到了素华,她也可以带她去的。林院判笑道:“那倒也是。”五月见他说的都是琐事,不知他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何事,又不方便直接问,只得站着与他对答了几句。林院判见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才问道:“叶姑娘,不知令尊是否也从医?”五月道:“是,学生自小跟着家父学医。”林院判微笑道:“恕我冒昧询问,令尊是否名为昊天?”五月暗暗讶异,一时想不通林院判是从何得知爹爹的姓名。她由赵尚书推荐,太医院登记了她姓名、年龄与籍贯,却不曾登记过她父母之名。最初一瞬间她以为林院判与张家人有关,然而张家人只知爹爹相貌与姓名,唯一见过自己的张家人还是在她十岁时见着的,不可能才见已经长大的自己几面,就猜得出自己是叶昊天之女了。难道林院判是爹爹当年在安京行医时所识?可是即使是旧识,也不可能见了自己两面就认出来的,毕竟自己与娘亲长得更像一些。五月想到爹爹来安京时要求隐姓埋名,自然是不想与京城旧识相认,想必他于当年之事还是心中介怀。出于谨慎,她摇摇头道:“家父名讳不是昊天。”林院判不曾露出失望神情,反而笑道:“昨日我见叶姑娘针灸手法,有些与众不同,与我当年一位旧识所用手法一样,又都是姓叶,便冒昧猜上一猜。”五月心道他果然是爹爹旧识,原来是从针灸手法上猜出来的,难怪今日他特意留下自己问话了。不过她刚才已经否认,只得否认到底:“也许是巧合吧。”林院判又道:“也或许令尊改了名字。叶姑娘若是假日回家,不如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友人林向笛。”他都如此说了,五月只得应道:“是,学生记得了。”?五月向林院判问了食堂所在,找到食堂后发现这里和小饭馆差不多,可以点菜。与小饭馆不同的是还可以买定食,价钱相对便宜些。不过她来得晚了,定食已经卖完,她便买了两个馒头,向食堂里望了一圈,见素华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吃饭,就拿着馒头过去坐在她对面。素华抬头瞧了眼她手中的馒头,淡淡问道:“林院判没有请你吃饭么?”五月讶然道:“院判也在食堂吃饭?”“自然不是,院判有院判吃饭的地方。”“哦,林院判只是看我新入教习厅,问了我几句是否习惯。”素华稍微扬了一下眉毛,似乎不信她所言,不过也不再追问:“这里定食预备不多,若是来得晚了就买不到了。”“嗯,好在还有馒头。”五月咬了一口馒头道,“姐姐,你下午准备研习什么?”素华道:“我要把上午的功课复习一遍。”五月想起上午上课时情景,问道:“姐姐,我们上课时所用的书是哪里买的?”这些医书,每次印制一版也就几百本,普通的书局更不会卖,并不是随便想买就能买到的。“教习厅里有书局,吃完饭我带你去。”素华瞧了眼五月手中咬了一半的馒头,又道,“不过书卖得很贵。”?教习厅里的书局,所卖全是医学经典与相关书籍,五月问了一整套十册《医宗鉴典》的价格,不由暗暗咋舌。自她在安京为那些官员女眷出诊以来,其实赚了不少钱,赵夫人收她做干女儿后,每月也给她例银做零花的,不过她想把钱存起来,存够了之后去把爹爹写的病例整理出书。这些医书,其实她看一遍就能全记住,为此花上一两银子,似乎太过浪费了。可是书局的书不能随便翻阅,五月便向素华提出借她的书来看。素华答应了,不过要求五月不能把书带出她们所住的房间,也就是只能在下午与晚上自由研习的时间读。这于五月来说,并无不同,便高兴地允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