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进入太医院教习厅学习的第二日,冉隽毅与冉隽修一起出发回南延。冉隽毅本来想过就算强迫也要把隽修带回家,反正他现在心疾已愈,不用像以前那样因为怕他心疾发作而束手束脚。不过叶五月顺利考进太医院后,隽修反而主动提出回南延之事。他不用猜就知道,隽修是为了回去向父母恳求答应他与叶五月的婚事。在隽修手术结束后,他曾给叶昊天送去一大笔银子,名义上是手术费用,其实他与叶昊天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钱。叶昊天当场拒绝了,让他找五月询问手术实际花费是多少。他并不曾去找叶五月,她一心要嫁入冉家,自然是不会收下银子,只因嫁入冉家之后,所获会更丰。他去找了肖恩。肖恩做事倒也地道,把所有花费列了清单给他,只肯收必须收的手术费,拒绝了多出来银两。至此,他们冉家不欠叶五月的了。经过十几天的车程,冉家两兄弟回到了南延冉府。冉夫人知他们这几日就要回来,早就命人收拾好房间,换了应季的被服。这日下午,她听闻他们已经到了,便匆匆迎出来,在前厅一见隽修就掉眼泪,拉着他说话。冉隽修安慰了她几句后,抬头发现二哥不见了,对冉夫人道了句:“我去见父亲。”便匆匆过来冉绍峻的书房。冉绍峻虽早从信件上得知隽修手术成功并恢复良好,但亲眼见隽修现在模样,脸色再无当初苍白,从门外疾步走进来时,也不曾喘得更急,他心中的感受到底不同。冉绍峻平时行事沉稳,但此时也忍不住站起身,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向着隽修迎上几步。父子两隔了两步站定,冉绍峻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小儿子,眸中渐渐带上些许笑意。“爹,我这次回来……”冉绍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回来就好,晚上有个欢迎宴,都是家里人。对了,你现在能饮酒了?”“应该能,不过……”“不过什么?既然好了,晚上就喝一点吧。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冉绍峻说完向着门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冉隽修见二哥不在书房,本想提及与五月的婚事,却根本没有机会,只能等晚上父亲心情好的时候再提。谁想这日晚间,冉绍峻所谓的“家宴”却来了三位客人。其中两位冉隽修认识,是他的姨父姨母,这位姨母和冉夫人是隔了不知有多远的远房表妹,以往是住在州府的,偶尔会来南延住上一段时间,姨父姓纪,却是极少来的。第三位则是年轻女子,眉目与这位姨母有五分相像,之前他虽不曾见过,但他知道这位姨母是有个女儿,今年大约是十五或是十六岁。见了这三位客人,他隐约猜到这“家宴”的目的,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也只能客客气气地作陪。宴后,冉夫人去安排客人的住处,冉绍峻和冉隽毅、冉隽修都留下没走。冉绍峻也不和隽修提那表妹的事,隽修是聪明人,估计已经猜到几分,何况这事自有冉夫人去和他详细分说。他只问隽修恢复情况如何,刚才客人在的时候,他劝隽修喝了两杯酒,向他们表明了隽修心疾已愈,此时却还是有些担心。冉隽修道:“两杯淡酒无妨。爹,我如今能够痊愈,全因为五月,还有叶先生和肖恩他们。”冉绍峻微一点头:“确实要重重酬谢他们。”“爹,我不是要说酬谢之事。我和五月的婚事……”冉隽毅突然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向他们付过酬劳了。”冉隽修道:“你付与肖恩的手术费本就是他们应该收的,五月和肖恩为了提纯药物,买了些海运过来的装置,之后为手术作准备演练,不管是买羊也好,手术服、手术线、衬布……无一不要花钱……”说了一半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与二哥是故意引他谈手术费用之事,他吸了口气,又道:“这些和我想娶五月无关。爹,你上一次既然答应了这桩婚事,就不能出尔反尔。”冉绍峻却道:“此一时彼一时,第一次我们冉家诚意提亲,当时叶大夫既然已经拒绝了,我们家总不见得厚着脸皮再去求第二次亲。”此后不管冉隽修如何分说,冉绍峻仍是不肯改变主意。冉隽修并不意外,来南延的路上他已经想得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父亲听了二哥所言,怕是对五月成见颇深,他从不曾指望随便几句就能将父亲说服,他只是要向他们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希望他们真心地接纳她,如自己一样喜欢她。第二日冉夫人要冉隽修陪姨母逛逛南延,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路上坐十几天车后太疲累,躲到了书房里,谁想他刚坐下翻了一会儿书,便见冉隽毅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远房表妹纪瑶卿。冉隽毅进门便道:“隽修,这么好的天气,瑶卿又是初来南延,你怎么能躲在这里不带她出去逛逛?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冉隽修低头看书,淡声道:“我累了想休息。”冉隽毅挑眉嘲讽道:“‘叶大夫’不是已经把你治好了吗?这么点路程怎就能把你累坏了?难道她手术成功是假的?”冉隽修瞧了眼冉隽毅,再瞧了瞧他身后低着头怯生生的纪瑶卿,起身道:“那就去逛逛吧。”就算他避着不见,父母也会与姨父姨母谈及婚事,倒不如直接让纪瑶卿了解事实,早些打消他们这念头的好。然而现在一切都还不曾挑明,他总不能直接对这姑娘说我有了心上人,只能在结伴外出的时候迂回暗示了。不过他不想单独和纪瑶卿相处,免得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说不清楚,便拉着冉隽毅三人一起出去。既然无甚特别目的只是随便逛逛,他们便没有坐车,出府慢慢走着。冉隽修几次提起话题想引到五月身上,都被冉隽毅兜了回去,他不由暗暗后悔早晨没有答应冉夫人陪姨母表妹出去,那样还好说话些。于是他索性便换了话题,和纪瑶卿随意聊着。冉隽毅看他们聊得融洽,便有意走得慢些,渐渐地离前面两人越来越远。冉隽修有口无心地应付着纪瑶卿,见这会儿冉隽毅离他们已有好几步了,却不再进一步远离,始终保持着能听见他们说话的距离。他不想拖延,让纪瑶卿误会下去,便决心用一两句话将事情挑明,隽毅就算想拦阻也迟了:“表妹,我……”纪瑶卿来南延前已经知道,父母与冉夫人有意撮合她与这个隽修表哥。她初见冉隽修时一付怯生生的模样,其实却是个没什么头脑却爱使心计的女子,见他与她交谈时似乎并不讨厌自己,而隽毅表哥有意走在了他们后面,便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必须要抓住了。她假装绊了一下,“哎呀”一声,身子就向着冉隽修倒了过去。见纪瑶卿突然跌倒,冉隽修总不见得看着她摔下去,出于本能反应伸手去扶她手臂。纪瑶卿趁机靠在他身上,娇声道:“哎呀,好痛呀!”冉隽修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冉隽毅,谁知他却故意转过头去不看这里,也不过来帮忙。冉隽修心中暗骂隽毅混账,只得扶住了纪瑶卿的双臂,将她稍稍推开一些不至于贴着自己,语调先冷了几分:“你扭到了?”“嗯。”纪瑶卿点点头道,“刚才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就扭了一下。”“你还能自己走吗?”纪瑶卿娇声道:“我走不了了,表哥,我脚疼。”冉隽修再回头看向冉隽毅所在处,冉隽毅却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只得又问纪瑶卿:“你需要去看大夫吗?”纪瑶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表哥你帮我看看,伤得厉害不厉害?”冉隽修挑挑眉,已经察觉到她是故意为之,心中厌恶升起,冷冷道:“表妹自己都不知道,我亦不是大夫,看了也不会知道。这附近就有家医馆,我带你去找大夫来看。”“不用了吧。”纪瑶卿赶紧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冉隽修心中雪亮,便让她坐在路边,淡声道:“表妹,有件事我须要告诉你……”冉隽毅见纪瑶卿倒向隽修,便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转过头去看向旁边,谁知这无心一眼,却让他看到不远处的河边站着一个褐色卷发,浅绿裙装的外国女子,正满脸愤愤神情看着扶住纪瑶卿的冉隽修。冉隽毅在隽修手术期间见过菲奥娜,知道她与五月的关系,因着对五月的恶感,他也没怎么正眼看过她的朋友,只知五月叫她菲奥娜。此时突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惊讶之余他颇有些天助我也的感觉,心中已经生出一计。他看了眼隽修,见他扶着纪瑶卿低头向她问话,便疾步走向菲奥娜,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同时向她打招呼道:“菲奥娜小姐,真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菲奥娜向他点点头:“冉二公子。”她伸头看向冉隽修所站方向,正瞧见他扶着那女子坐下,便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冉隽毅微笑道:“隽修未过门的妻子。”菲奥娜又惊又怒:“怎么会?他不是说要娶五月的吗?”“婚姻大事,按着重要性来说,要考虑的依序是门第、德行、相貌,叶姑娘除了最后一项相貌之外,另外两点都有所欠缺,隽修在安京是一时糊涂才对叶姑娘做了承诺,其实回南延的路上已经后悔。瑶卿德才兼备,他们家与我家又门当户对……”菲奥娜见到远处那两人,一坐一站还在谈着什么,已经看不下去了,转身就沿着河岸疾走,心中不仅是为了五月而生的愤怒,还有为自己那份痴念所生的伤感。冉隽毅跟在菲奥娜身边走了一会儿,见她脸上不仅仅是怒意,那对深绿色眸子黯然半掩,隐隐含着水光,心中已经有几分明白她的心思。他轻声问道:“叶姑娘都没有来南延,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地跑来南延?”菲奥娜闻言突然止了步子。她为何要来南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她确实曾暗中希望冉隽修喜欢自己,然而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冉隽修喜欢的是五月,而五月是她在这个异国他乡最好的朋友。她亲眼所见这两人为对方所吸引,为着彼此付出许多努力,不管是五月殚心竭虑地准备手术,还是冉隽修全心信任,将性命交付。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无法插到这两人之间的,所以她不曾想过要切实地做些什么去争抢。她只是听五月说冉隽修要回南延来请求父母同意他与五月成婚之事,便情不自禁地跟来了,她自己也从未问过自己,来南延到底是为何呢?而来了之后,她却亲眼看见冉隽修与另一个女子结伴出游,甚至还卿卿我我、谈婚论嫁起来了。五月,你选择考太医院而不是他是正确的。而自己的那份痴念,更是早就该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