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决定了要回去南延见隽修的父母,她便不去太医院,先回了尚书府,告知叶昊天此事。叶昊天瞧着她,郑重问道:“你决意放弃这次礼部大考了?”五月点点头:“隽修为了我俩的事,不惜绝食三天,我却只是晚三年去考而已。”“也许不仅仅是晚三年去考……”叶昊天道,“他父母也许会要你留在南延。毕竟冉家三子,长子很可能会去外地为官,长媳到时候自然是跟去的。二子丧妻。你和隽修成婚之后,便是唯一能留在南延的儿媳。”冉家的这些具体情况五月以前也略有了解。考太医院之前,她虽考虑过成婚后,自己很可能要留在南延侍奉公婆。但当时隽修力劝她去考,且面对如此大好机会,她自己亦不愿不经尝试就轻易放弃,便抱着去考一下试试的心态去了太医院。可惜到了如今,她还是不得不放弃。她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总之先回去。”叶昊天便道:“赵尚书既然身体已愈,我在安京也无事了,这次便与你一起回去。”转眼他离家已经一年多了,若不是为了五月留在安京准备手术,后来她又去教习厅学习之事,他年前就该回瑞平去了。第二日一早,五月赶在上课之前先去教习厅告假,因这次告假时间较长,且很有可能是永久性的,也许称之为休学可能更为恰当,当初吴院使曾说要为她特开一次肄业考试的,如今她放弃考试,须得通过院判同意才可。吴院使与林院判不在署事处,五月便向周院判告假。周院判得知她要暂时休学,心道女子医生还是过不了婚嫁这一道关,但亦对此表示理解。他对五月恳切言道:“叶姑娘成婚之后,还可回教习厅继续学习,亦可参加以后的肄业考试。”五月点点头道:“若是学生婚后能得公婆允许,便还是会回教习厅继续学医。”接着她又去生舍找素华告别,谁知她今日亦请了假不在,她不及留书,只得与相邻生舍的学生说了,请她帮忙转告素华自己离开安京之事。她出了太医院,门口等着她的是冉府的马车。冉隽毅前一晚将京城事务全部处理完毕,准备这次陪着叶昊天父女一起回去。她上车坐定后,冉隽毅便吩咐车夫驾车直接出安京城门,向南延而行。一路上走得急,五月十五深夜,五月他们一行赶回了瑞平。因临时决定,寄信不及,程青莲并不知他们要回来。这个时间她已经闩上门准备洗漱之后就歇下了,却听外面有人敲门。她起初以为是有人急需买药,一打开门却有个人猛地扑到了自己怀里,她吓了一跳,但耳边听到的是五月的声音:“娘!我想你。”怀中抱着的是熟悉的柔软感觉,再见门外月色下站着的是离开家一年多,她时时思念的丈夫,不由得视线模糊起来,颤着声音道:“天哥,月丫头,你们回来了……”这一日是五月的十六岁生辰,夜里五月和娘亲睡一张床,母女俩细细碎碎地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五月呵欠连天,程青莲劝道:“别聊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去南延,别在眼睛下面弄出了黑影,让隽修父母第一次见你就没好印象。”“嗯。”五月抱着娘亲,嗅着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很快沉沉睡着。冉隽毅在叶家暂住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出发送五月去南延,到达南延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这是五月第二次来冉府,第一次还是在她重生后的十岁那年,和爹爹一起从后门处翻墙进来的。回想起来,颇有奇妙之感,今日她是从前门进来的,然而她是否真的能“进门”,还很难说呢。冉隽毅把她带到前厅,对她道:“五月,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告知爹娘你来了。”五月站在厅里等了很久,大概两刻钟后,冉绍峻和夫人才从里面出来。她赶紧福身行礼。冉绍峻点点头:“叶姑娘请坐下说话。”接着他随意问了五月些问题,似是唠家常一般。问答间冉绍峻颇为客气,略显冷淡,冉夫人却始终板着脸一言不发。五月虽对他们可能的态度心中有所准备,还是为着冉夫人那明显的不善而心中惴惴。冉绍峻其实对于五月已无偏见。先前五月等在厅里的时候,之所以他们很久才出来,倒并非故意难为她,是因为隽毅先与他们谈过。冉隽毅先将五月听闻隽修绝食之事后非常关切的反应说了,又说自己之前对五月看法偏激,其实了解之后觉得五月善良明理,并非自作主张,当时是隽修坚持要做手术,且她为准备手术殚心竭虑,实在是因为她太过重视隽修,才会以他的意愿为重,最终替他做了手术。听了隽毅所言,再加上五月能放弃太医院的考试马上赶来南延,冉绍峻对她已无恶感,再见对答中,她谈吐谦逊,举止有礼,便想隽修既然是真的喜欢她,就答应了他们亦无不可。冉夫人听自己丈夫问得客气,知他基本认可了五月,但她的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思量。虽然她本来就不愿接纳五月为媳,可隽修的绝食举动更让她感觉这个儿媳是强加于她的。所以她从进了前厅就开始摆脸色给五月看,好先给她个下马威,别以为隽修喜欢她,就可以稳进冉家的门了。冉绍峻几句问完,看向冉夫人,意思是她还有何想问的。冉夫人便清了清嗓子道:“叶姑娘,你既然和修儿已经谈婚论嫁,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若是想入冉家的门,就从此不能再做大夫了。不然常常要抛头露面,更要与陌生男子肌肤接触,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也许不在乎这点,但我们冉家儿媳可不能如此不顾男女大防。你以前做大夫时的事也就算了不提,但从今往后,就要时时注意。”她在说“小门小户的人家”时,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着一分鄙夷。五月虽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子,心中也有些不豫,但她脸上神情仍然平静。她早就清楚隽修父母对自己不甚喜欢,尤其是自己从医的方面。在来的路上她亦考虑过许多他们可能会提的问题或是要求,因此对与冉夫人的这个要求,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她回道:“行医亦可专看妇人科,不用接触男子的,五月在京城始终是为官员女眷们诊疗。唯一一个男病人,便是隽修了。”冉夫人半信半疑道:“真的?那个和你一起动手术的西医不是个外国男子吗?他诊室里来的难道就没有男病人?”“确有男病人,不过都是肖恩替他们治疗。”冉夫人道:“常常和男大夫共处一室,也不妥当。”“之前五月是为了把隽修的心疾治好,才常去肖恩的诊室,与他一起讨论手术方案。因肖恩是主刀,若不和他一起演练手术方案,就不能确保手术过程顺利。另外诊室里并非只有肖恩在,还有一个帮忙的女子。隽修手术成功之后,五月就极少去肖恩那里了。”听了她这番解释,冉夫人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也不再纠缠前事,只是仍然说五月并无必要去替人看病,难道冉家还会少了她这一份衣食吗?五月心中虽然不愿,但不想当面与隽修父母有冲突,便低声应允了。先前冉夫人答应冉隽修,等五月考完医官考试才叫她回来的,他便写了封信去告知她家中的情况,虽然说了自己与父母发生了争执,但怕她担心,影响了考试,所以他未提绝食之事,还说最终说服了他们答应婚事,只需礼部大考结束后,她回来让他们见一次面即可。谁想今日却见隽毅突然回到家中,还对他说五月已经在府中了,父母亲正在前厅与她说话。冉隽修疾步赶去,等在前厅后面,听着父母与五月的对答,颇有坐立不定之感。只是此时此刻,他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只能靠五月自己应付。好不容易等他们谈完,冉夫人命丫鬟带五月去休息的地方,稍事休息后再用晚饭。冉隽修等在她们经过的路上。丫鬟远远看见他,识趣地退走了。冉隽修朝着五月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问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礼部大考不是昨天吗?你不考了?”五月虽见他双眸有神,精神奕奕,还是借着拉手搭了他的脉,觉得他脉搏稳健有力,这才放心,带着几分责怪的口气道:“你怎能以绝食来逼你父母同意我们俩的事?伤了你的身子,又让你父母担心,让我也担心之极。而且……”“而且?”五月叹了气道:“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这一要挟,他们虽不得不同意你我之事,心中却只有更不喜欢我。”“五月,我又何尝不知这是下策。但是他们要你放弃医道,才肯接纳你。我不想你从此郁郁寡欢。”是否她在婚姻与医道中只能选择其一而不能两全?五月烦恼地说道:“刚才你娘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成婚后要住在冉府,从此不能再做大夫。我没法子,只能应允。”果然被爹爹说中了,怕是此后她都无法回到教习厅去继续学医了。冉隽修见她弯长的双眉皱了起来,清澈黑亮的眸子中满是烦恼,便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到唇边,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亲了一下。五月脸上微红,想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回来。冉隽修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仍把嘴唇贴着她的手指说话:“你想继续行医做大夫就做,想去教习厅学习就去学,要是爹娘一定不允,我就入赘叶家了,改名叫叶隽修。”五月只觉手指上被他弄得痒痒的,再听他说这话,不由嗤的一笑,暂时忘了心中烦恼:“还别说,叶隽修这名字听起来也蛮好听的。”冉隽修也笑了笑,又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接着正色道:“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先应允下来,等我们俩成婚后,再慢慢让他们接受,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也可以去京城住,到时候他们也没法再管。”五月摇头道:“最好还是能让他们接受,违逆他们或是瞒着他们终究不好。”他们沿着小径边说边走,这会儿走到了一座假山边。冉隽修将她引到假山后面的阴影中,把她拉近自己,一臂环上她的腰,低声道:“先别说这些了,一个多月没见我了,你想不想我?”五月低头道:“我寄了信给你的。”冉隽修把她搂得更紧些,问道:“我不是说寄信,你隔十日才给我寄一封信,难道也隔十日才想我一次?”“不是啊,我只有旬假日才有空出来寄信,可是平时我一有空就写信的,只不过把那几次写的都合作一封信寄出,这样比较省……”五月话未说完,只觉眼前光线一暗,唇瓣上一阵温热。是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全身一僵,第一反应便是弓身往后躲。但冉隽修这次可不会再让她躲开,他勾紧了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脖子,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唇瓣上,让她没法把头再低下去。五月紧张得浑身发颤,她试图推开他,但又不愿太过用力挣扎,她的心怦怦狂跳,细声哀求道:“别。”只是双唇被他堵住,声音含糊不清。好在他只是拿嘴唇压着她的嘴唇,并无更进一步的举动。五月拼命吸着气,终于让心跳恢复了些正常。隔了一会儿,冉隽修放开了她的头,但仍然把她搂在怀里。五月把头深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发现他的心跳得也很快。他低声问道:“再亲一次好不好?”五月不说话,在他怀中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于是他扶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低头吻了下来。这次他拿嘴唇轻轻磨蹭着她的嘴唇,让她再次颤栗起来。冉隽修发现五月颤抖得厉害,他放开了她的唇瓣,站直身子,低头仔细地瞧着她,轻轻唤她的名字:“五月,五月?”黑暗如潮退去,她脸上的苍白也渐渐褪去。“五月。”他温柔地抱着她,低声安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她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