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五月起床洗漱梳妆完毕之后,回头见冉隽修也已经穿上一身新衣。他平日虽喜欢穿玄衫,今时却与往日不同,毕竟是新婚第二日,他换了件浅赭色的斜襟薄绸长衫,比起平时,少了几分孤傲,多了几分温。她想起他早就更衣完毕,丫鬟给自己梳头时,他就一直站在旁边盯着自己瞧,不由得脸上就是一红。冉隽修双眸湛湛地盯着她瞧,见她头挽妇人髻,身穿水红衫裙,脸上薄施粉黛,瞧他的一眼带着娇羞神情,突然就想起昨夜的旖旎情景,极想将她拉过来再亲一回,只是他们马上就要去敬茶了,他不好弄乱了她的头发妆容,心中暗暗想着等敬完茶回来,定要好好地再亲她一回,总要叫她早些适应了夫妻间的亲昵才是。夫妻两人出了房,并肩沿径往冉绍峻夫妇住处而去。冉隽修走了几步,转头瞧见五月脸上神色带着几分紧张,便牵起她的手安慰道:“只是走个过场,一会儿就好了。”五月对着他笑了笑:“嗯。”她不是初次面对公婆,但今日敬茶,是她作为新妇拜见公婆的第一次,虽然诸般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娘亲都教过她,刚才也有妇人过来再把过程与她说了一遍,她还是有几分忐忑,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太得公婆欢喜的。他的掌心温暖,让她稍微放松。深深吸了口气,反握紧他的手,五月让自己微笑起来。快到门口时,冉隽修松开她的手,自己先跨了进去。五月也紧跟着他跨入厅门。稍早时候有丫鬟来通报新人来敬茶了,因此冉绍峻夫妇已经在厅中一左一右坐好,等着他们了。五月瞧向坐在上首的公婆,发现公公脸带微笑,眼神和善,但婆婆却寒霜罩面,不拿正眼瞧向自己,心下就是一紧。两人先在冉绍峻面前跪下,各自奉上一盏温茶,冉绍峻微笑着受了,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包。接着两人在冉夫人面前跪下。冉隽修举起茶盏道:“请母亲用茶。”五月亦跟着道:“请婆婆用茶。”冉夫人接过隽修手中茶盏,浅浅地喝了一口,放在一旁桌上,递给他一个红包道:“修儿起来吧。”“多谢母亲。”冉隽修双手接过红包起身。五月双手举高,只等冉夫人接过茶盏,谁知冉夫人却不伸手来接,厅内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五月勉强微笑着,又说了一次:“请婆婆用茶。”冉夫人却还是不动声色,甚至正眼也不瞧她。冉隽修心中一沉,正要开腔,却见冉夫人向自己瞄了一眼,眼神中有警告之意。他知因为之前逼迫他们同意自己与五月的婚事,她还在生着气。若是他现在出言相助,只怕她会更生气,以后难免更加为难五月,倒不如让她借着这次机会顺了气,才能让她慢慢接纳五月。想到这里,他强忍着没有开口,只是一双拳头已经捏紧了。冉绍峻不知冉夫人为何不接茶盏,但他知自己夫人并非量小喜欢拿捏儿媳的女子,估计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理由,讶然看了眼冉夫人后便保持默不作声。冉隽毅亦诧异万分,心中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弟媳会如何应对,便决定暂时静观其变。冉隽韬夫妇不识五月,自然也不知冉夫人为何要为难她,见此情景亦默不作声。五月举到双臂酸软,双手开始颤抖,茶水泼溅,滴在地上,房间里一片寂静,只闻茶水滴落在地上“嗒……嗒……”的声音。冉隽修忍不下去了,便是帮腔会让娘更生气也不能让五月再这么委屈下去了,大不了以后他私下和娘讨饶放软就是了。他吸了口气正要开腔,却听五月开口说了话。茶盏已经变得如千斤般沉重,五月亦不是默默忍受委屈求全的性子,虽然起初想要忍下,但忍到这种程度,她心知就算再勉强忍耐下去,婆婆也不会因此就喜欢上她了。暗叹一口气,五月放下茶盏,把自己酸痛的双臂搁在腿上,轻声问道:“婆婆,五月是做错了什么事吗?若是五月有疏漏错误的地方,请婆婆直言责骂,五月有错便改。”冉夫人眉毛一跳,她还有胆子问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今晨,天还未亮,孙妈就候在了新房外面。新人起床之后,她便笑着进去,边说讨喜的话,边取走元帕,放入长匣后带来交予这一家的女主人。冉夫人微笑着接过长匣,打开来按着规矩做势瞧一瞧,就合上了匣盖。孙妈刚要拿着长匣离开,冉夫人突然叫道:“等等!”孙妈依言回身。冉夫人从她手里取了长匣再次打开,仔细看了会儿,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匣中元帕上面血量极多,边缘血迹则是一个个相连的大大小小的圆点,圆点边缘清晰,周围干净,不似**之血量少且有蹭刮痕迹,倒似事后把预先备下的血滴上去一样。当时冉夫人便又惊又怒。她本来不喜五月,然而隽修却执意要娶。她想着五月并无大过,反而隽修如今能够娶妻生子,她还算是有功的。且她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对答起来也算谦逊有礼,举止有度,便接纳了这个儿媳。谁知她竟然有失贞大过!隽修以前不曾有过**经验,怕是被她用什么手段瞒骗过去了!这样的儿媳,自己绝对不会接受她的敬茶!可是她居然还有脸问自己她错在哪里,还让自己直言责骂,她不要脸,自己还要脸,怎么可能直言说出这样的事?怕是她亦知道这点,才当众问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吧?冉夫人气得手抖,怒道:“你有什么过错,自己心里清楚!”言毕起身,向厅侧门口疾步走去。五月惊讶地叫了声:“婆婆?”见她已经走到后面去了,再转头看向冉绍峻,见他也是一脸诧异地瞧着冉夫人离去的方向,心中更是莫名,轻轻唤了声:“公公。”冉绍峻对冉夫人的突然离去非常意外,听五月一叫,便对她道:“你先起来吧。”想了想后又道:“隽修,你和五月先回去吧。”言毕起身入内。五月跪得久了,虽然有软垫垫着,膝盖不甚疼痛,双腿却已经发麻。她勉力站起,冉隽修已经过来扶住了她,轻声道:“你没事吧?”五月摇摇头,轻皱眉头道:“没事。隽修,我不知婆婆为何如此生气。”冉夫人就算再不喜自己,为难一下自己倒是可能,但自己只一句问话,她就这么勃然大怒,最后连茶也不接,拂袖离开,这就太奇怪了。冉隽修亦不明所以,便轻声对五月道:“我先送你回房,再来问清缘由,许是娘对你有些误会。”冉绍峻回到房里,见冉夫人气哼哼地坐在桌边倒茶,不由得笑道:“儿媳敬你热茶你不喝,倒是回房里来喝冷茶?”冉夫人知他是开玩笑,可是她却完全笑不出来,怕是他知道了此事一样也开不出玩笑来了。她将茶喝了半杯,对冉绍峻气愤道:“你还认她做儿媳?你可知她与修儿成婚前就已非完璧?她在元帕上做了假,用得是后来滴上去的血!她,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骗得修儿对她一往情深,刚才进门前他还牵着她的手。我绝不会接受她做我的儿媳!她还有脸问我自己做错了什么!叫我当众直言她的过错!她是以为我和修儿一样好瞒骗,还是脸皮厚得不拿婚前失贞当回事情?”冉绍峻皱眉道:“你确定元帕是作假了?”“肯定是作假了!”冉绍峻思忖许久后道:“修儿并非容易被愚弄之人。许是他心疾好了之后,在成婚前忍不住与她有了夫妻之实,所以才坚持非要娶她进门,进门后又是修儿帮着作假的呢?”这冉夫人倒是没有想过,她默默想了一会儿后道:“就算如此,那也是大过!修儿是男子,成婚前忍不住也属正常,她如果守礼,就应该劝修儿忍耐,怎么能这么不检点?”冉绍峻心中也对五月有些看法,口中却劝道:“先把事情问清楚,如果确是修儿做下的,那也不算什么大过。若修儿是被她蒙骗的,就按着七出休了她吧。”他叹了口气,心道最好不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刚刚娶进门的儿媳,第二天就又休了,那真是丢脸至极的事!少时,他们听见冉隽修在门外问道:“爹,娘?”冉绍峻看了看冉夫人,起身道:“由我来问他。”冉夫人点点头。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冉绍峻默默不言在前面走着。冉隽修问道:“爹,娘到底为何生五月的气?”冉绍峻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冉隽修,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冉隽修讶然道:“隽修真的不知。”冉绍峻缓缓道:“你娘发现,元帕是作过假的。”冉隽修恍然大悟,细细回想刚才冉夫人与五月的对答,才知冉夫人刚才为何会勃然大怒。他解释道:“这元帕作假之事……是我做下的。”可是爹娘又是怎么知道元帕上的血迹是假的呢?莫非他滴得不对?冉绍峻暗自松了口气,板起脸来道:“我亦知你年轻易冲动,可再冲动也不该在婚前就做下那样不检点的事。”这于五月来说也是极大的罪名,冉隽修道:“爹,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在成婚前行事。”冉绍峻讶异地看着他:“那你为何要做假元帕?难道五月她以前……?”冉隽修虽然自己亦有这种推测,却清楚绝不能让父母知晓此事,无论五月实际是否完璧,只有他知道即可,他不能让她从此背上不贞之名。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因为她太疼了,所以我就……停下了,没有真正行房。只是为怕你们担心才把元帕做了假。”冉绍峻一时无语,想了一下后又皱起了眉头:“昨夜仓促之间,元帕你怎么做的假?”“半夜里,我让竹笔去取的鸡血。”冉绍峻闻言,挑眉看了他半天,遂摇头道:“你太宠她了,不是为夫之道。”五月等在竹绥苑,坐立难安,一见冉隽修回来,便出门向着他迎过去,急着问道:“隽修,到底是为了何事?你可问出来了?”冉隽修不言,拉着她去院子里,身边没人的时候轻声把缘由告诉了她,一边仔细瞧着她的神情。五月恍然,发现元帕作假,婆婆当然会极不愉快,偏偏自己当面问她自己错在哪里,那也怪不得婆婆发怒了。好在隽修已经解释过了,五月至少不必担心被公婆误会失贞。然而因着此事,怕是公婆对她更生隔阂。原本,当着众人的面被婆婆这样羞辱,要说五月心里没有一点气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昨夜之事,确实是她有所亏欠了。她不曾想到隽修也在怀疑自己,只顾低头沉思,因为感觉亏欠隽修脸带愧色,却不知冉隽修正瞧着她的侧脸,双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