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躺在隽修怀里,只觉身下打湿的被褥变得冷了,腹中更是饥肠辘辘,便意识到午饭还没吃,她刚进卧室没多久,他也进来了,怕是午饭一样没吃。她动了动身子,问道:“你饿不饿?”他低声道:“刚吃饱,还没饿。”五月讶异地张大眼睛看向他,见他清湛双眸微弯,其中满是笑意,突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她白了他一眼,嗔道:“那你以后就别吃饭了。”他把头靠过来,薄唇在她耳畔厮磨,悄声道:“我天天吃你就够了。”冉隽修把她拉起来:“让丫鬟收拾就好。”“可是……”“先吃饭去,我都听见有人的肚子叫唤了。”“明明没有叫过!”其实他听她问自己饿不饿的时候已经知道是她自己肚饿了。冉隽修笑了笑,随后正色道:“吃完饭后我有事对你说。”五月心中一动,他要和她说的事,是与这一段时间他对她的冷淡有关吗?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因为她为皇上动手术的事,亦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告诉他林院判与爹爹的关系而生气。那么让他别扭了这么久的事是什么?他那时候问她是否有事隐瞒于他,可是她不知道他指得是何事,思来想去,她瞒着他的也就是玉佩洞天了。但他是不可能知道自己有玉佩洞天的。更何况这是她连爹娘都不能告诉的秘密,她怎能对他说?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把她当着异类或是妖怪来看待?最好他只是对其他的事情生了疑,若是他肯说是何事,她就能好好解释。吃饭时,五月心神不定,一直想着隽修要问的事,她时时去看他的神情,见他泰然自若,不由得心中暗恼,他分明是存心在饭前说一半留一半,吊着她的心神。为了早点解了心中疑惑,五月快速而大口吃完了饭,搁下筷子后却见隽修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好吧,她相公就是这么个性子。在结伴来安京寻找爹爹的路上,他就是这么慢条斯理地喝药,让她在一边干等着。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亦是故意的吧?冉隽修睨她一眼,心中暗笑,她吃饭向来好胃口。那时初到侯府,赵夫人要他带她去安京各处游玩时,她亦是如此大口吃饭。从那时起,她的生气勃勃就一直吸引着他。不,或许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在他心里有个位置了,只是从翰池故意试探那次,他才开始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搁下筷子,他漱了漱口,悠然道:“开药铺的事情,这段时日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作罢。”五月大为讶异,他要对她说的就是这事?她微张开口,强忍下问他的冲动。冉隽修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淡然继续道:“光开药铺是不行的,还需以医馆来带动。单单药铺倒是好做,但你要入宫轮值,又时时要去肖恩的诊所,没有空暇去管医馆,我又不懂医术,虽然可以雇大夫来坐堂,毕竟有风险,若是没有个懂医的人管着,万一出了事便得不偿失。更何况周边就有两家大医馆,安保和堂更是信誉卓著,新开医馆怕是难以竞争。”五月仔细听完,点头赞同:“是,你说的有道理。”“若是你爹肯来安京倒是可以为之,可惜……罢了,这就不提了。”冉隽修轻轻摇头道,“那日菲奥娜提过的画坊,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你不是不愿意卖画吗?”“五月,我并非卖画,而是拍卖画作。”“拍卖?是何意思?”“公开竞价,价高者得。”接着冉隽修便把何为拍卖细细解释给五月听,接着又道,“我开的画坊,并非普通画坊那样由画师接单,按着顾客要求来作画。而是平日展示画作,却不标价售卖,然后定期举行拍卖。其中并不仅仅放我的画作,亦可放些其他画家之作。”拍卖这种形式,他是偶然在与隽毅聊天时偶然了解的,西人早就有过这样的交易方式,用来交易一些稀有的物品。这样做的好处是无需日日经营,只需在特定日子拍卖,爱画的人平时就能在画坊观赏,以确定想要拍下的画作。以冬隹之名,应能在最初聚拢起一批爱画喜绘之人。五月听完他所述,问道:“这事你和二哥商量过没有?”她自己只懂医术,不懂经营,虽然听他这么一说亦觉得是个好主意,可实际做起来,却未必会好。隽毅经商多年,对安京的生意又熟悉,在这件事上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商量过了,二哥亦赞同,说值得一试。”因着这种经营,他自己的画作自然无需本金,其他画家的画作亦只是寄放于他这里展示并拍卖,所以除了铺面租金与雇人所费工钱之外,几乎不需其他本金,即使举办拍卖会需要额外花费,只需成功拍出一幅画,所获就可盈利。此事说完,五月心中稍定,然而转念想起他先前连续十几天的冷淡,却绝非是考虑如何经营画坊所致。她犹疑着是否要干脆问他,到底觉得她隐瞒了他什么事情,可是心中却觉隐隐害怕,终于还是忍下了没有问。冉隽修喝着杯中茶,瞧向五月的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就算她是妖女吧,她无心害他,这是他可以肯定的,她亦爱着他,这也是他可以肯定的。她只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她到何时才会觉得无需对他隐瞒,将这一切告诉他,也就是她能够完完全全地信任他的时候。·隔了数日,五月收到了爹爹的来信,他在信中说他感激师兄,却不愿再与他见面,就让当年旧事过去,让五月不要再去追问。陈贵妃小产之后虽然暂时救活,却因失血过多,太过虚弱而最终不治。五月对此心有戚戚,若非中了寒毒,她即使失血,也能慢慢调理过来,而若仅仅是中了寒毒而没有失血过多的话,也能救得活。而这样一条性命之所以会消殒的原因,却被压下了。宫中如此怪事不止一件,有时她会碰到如下情况——要她考虑的不是如何全力救治,而是如何隐瞒其真正病因。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况——要如实写下真正的“病因”,那往往意味着某个人或是某些人要倒霉了。五月有一种无力之感。她是医者,只能医治身体所患疾病,对于这些斗争倾轧中的牺牲品,她只能尽一己之力,让这些女人多些活下去的可能。她与肖恩商量过如何给大量失血的人补血的问题,最直接的想法当然是直接通过血管补充,而血的来源却是最困难之事。起初她想过是否能用动物鲜血代替,然而肖恩告诉她:“早就有西医这样试过了,根本不可行。曾有位医生尝试将羊血注入人体,结果那位病人很快死亡,当时那位医生被控告杀人罪,并因此入狱。从此之后,再没人敢这样做了。”“动物鲜血不行的话,那么同样是人的呢?若是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血取出一部分,只要不过量,他本身不会死,却可能救活另一个人?”肖恩摇摇头:“这也有人试过啦。可是有的人输进别人的血安然无恙,而有的人却会出现不良反应,甚至导致死亡。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不会有医生敢去这样做。”五月默默思索一阵后道:“既然有过成功的例子,就该去找出原因为何啊。若能找出原因不是就能放心给失血之人输血了吗?”肖恩猜测道:“大概是因为人的血亦有不同吧?”五月思忖着道:“确实,动物之血看起来也是和人的没有差异,可是混合后便会致人死亡,这样看来,人和人之间的血也都是不一样的。那么如果找出鉴别不同类型血的方法,就能实现给失血之人注血了。”肖恩闻言跳了起来,兴奋道:“你说得对,这事值得一做,我们来试一试!”“怎么试?万一失败不是会让人死亡?”“用动物试验如何?”“可是动物血型本就与人不同,即使找出动物不同的血型,还是无法鉴别人身上血型之不同。”肖恩想了想道:“那就取出血液,在体外混合,然后用显微镜观察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说完,他打开橱门,取出他那个宝贝显微镜道,“先试试我们俩的血。”肖恩先扎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滴在第一块玻璃片上,再挤出几滴血,滴在第二块玻璃片上。接着五月亦把自己的血滴在第二块玻璃片上,用细长的玻璃棒把他们俩的血充分混合后,用显微镜分别观察两块玻璃片。很快,两块玻璃片上出现了不一样的结果。第一块玻璃片上的血没有变化,依然清澈,而第二块玻璃片上混合后的血中,红细胞变得像絮状一样,发生了凝集反应。也就是说,导致有些病人死亡的原因是某些人的血与另一些人的血混合后,红细胞会发生凝集现象。最初的兴奋劲过去后,肖恩叹息道:“可是这只能证明我们俩的血型确实不同。”“是的,还需要取更多人的血,这样才能找出有多少种血型。”五月想了想后道,“而且还须同时,如果等待时间过久,血液本身就会开始凝结。”肖恩犯愁道:“到哪里去找这么多人来,还要肯被你抽血的?”他在安京住得久了,也了解华人对于抽血的本能恐惧。两人都沉默了。五月想了一下后道:“我家里仆役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个了,再加上你我、隽修、菲奥娜、神父……”肖恩喜道:“那好,今晚我们就去你家。”五月却犹豫道:“今晚不行,我还要回家问一下隽修。”·这天五月特意早些回到家中,先去了书房。冉隽修见她进来,微笑着道:“今日回来得倒是挺早。”五月道:“隽修,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随后将自己与肖恩想在家中做血型试验之事告诉了他。冉隽修起初还以为她是要对他坦白她消失之事,没想到却是要在家中做实验。他听完后道:“你与肖恩都是医痴,为了钻研医道什么事情都要去试。可是若是找这么多人来一起抽血,你可知别人会如何揣测?”五月皱起眉头道:“我也知道,所以我才不敢去找别人来做这试验,我是想家中毕竟……”“就算家中仆役不得不听从你的命令让你抽血,他们一样会胡乱猜测。”五月默然,确实,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怕是要被人当做邪术来看待的。可是如果因此就不做试验了,她又心有不甘。冉隽修见她发愁,亦替她想法子:“西人对抽血顾虑较少,不如找菲奥娜,请她找些朋友来做试验。”五月道:“可是我就怕西人的血型与华人不同,即使是做出结果来了,也可能无法应用到华人身上。毕竟我们的相貌相差这么多,血型多半也是不同的。今天我和肖恩已经试过了,我和他的血型就不同。”“不管如何先做了试验才能知道,不是吗?”五月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菲奥娜认识的朋友不少,我今晚就去找她。”冉隽修笑道:“还是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