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隽修并非第一次经历亲人被带走的事情,知道此时保持镇静理智最为重要。他知道五月能于瞬间消失,对于她本身的安危倒并不是很担忧,然而毕竟她被这样突然带走,要说他一点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他猜测五月这样被带走,很可能是在宫中行太医之职时出了什么问题。五月好歹还是七品医官,此时官品仍在,至少不会被关入普通大牢,多半是先入廷尉府诏狱。这些禁卫军一共六人,前后左右地围着五月向冉府门外走去。冉隽修跟在后面,一路上见到匆忙赶过来的石砚与管家。惊慌失措的石砚刚开口问:“少爷……”就被身旁的管家扯了一下。冉隽修冷冷盯了石砚一眼,让石砚住了嘴。一行人出了冉府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形制有些特别的马车,与普通马车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车窗,车门亦比通常的门要狭窄许多,只能容一人艰难通过。那禁卫军官短促快速地说道:“上车!”即使五月,亦要略微偏过身子,才能钻入车内,车厢内已经点起了灯,倒不是很暗,她刚坐下,先前的六名禁卫军就上来两名,堵住了门口位置坐着。随即车门就被关上了,门外传来了插门闩的声音。冉隽修看着一名禁卫军把车门的四道门闩全都闩上,随后车外这四人左右前后分立于马车周围,当马车开始前行时,他们亦小步跑了起来。夕阳坠下天幕,半昏半暗的暮色中,马车很快驶远,再也看不见。冉隽修回头对竹笔道:“立刻准备车马,我要去赵尚书府。”赵尚书与赵夫人刚刚吃罢晚饭,听人通传说冉隽修此时来访,也颇为意外。这个时间过来,往往是有着什么急事了。听完冉隽修所述之前发生的事情后,赵尚书道:“依你推测,是因为五月在宫中行太医之职时出的问题?”“是,五月除了入宫轮值之外的日子,都是去教会诊所替人看病。所以除此之外,应无其他可能。”赵尚书皱眉思忖道:“前日皇上确实抱恙,包括昨日都没有来上朝,不过今日开始又正常上朝了。我见皇上稍有疲态,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且这几日,也不曾听闻宫中有重大事情发生……想来应该不会是人命大事。你先别急,待明日我了解一下五月被带走的原因,我们再想办法。”出了尚书府,冉隽修本来想直接回府,转念一想,吩咐车夫先去陶壶街三十七号。五月回家来时不会多说在宫中看病之事,但却会与肖恩讨论病例,若是去问肖恩这几日五月在宫中为谁看过什么病,他多半会知道。如此多少也能推测出一些五月被带走的原因。谁想他到了教堂,却见神父满脸焦虑,一问之下,肖恩竟也被禁卫军带走了。神父气愤道:“我要向他们抗议,肖恩是西国人,要是他触犯了你们国家的什么法律,就该明说啊!怎么能什么理由都不说,随便就把人强行带走呢?”冉隽修问道:“神父你可知肖恩与五月这几日做过些什么事?替谁看过病?”神父回忆着道:“这几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来看病的有西人,亦有华人平民,有些是来复诊的,也有初次来看病的,但是都好好的,并没有纠纷或是什么特异之事发生。这几天他们甚至连手术都没做过。”向神父告别之后,冉隽修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出教堂。现在到底是因何原因让五月与肖恩被禁卫军带走,暂时是不清楚。但肖恩的西人身份,倒是可以做一下章的。他上车后,命车夫往菲奥娜姑父家去。菲奥娜刚要睡下,却闻冉隽修来访。她匆忙下楼,在客厅里瞧见面露忧色的冉隽修。她从未见过他这幅神情,不由心中暗惊,听他说完来意,得知五月与肖恩都被禁卫军莫名带走,大惊之下问道:“为什么要抓他们?”来此路上,冉隽修曾经想过,既然不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许和肖恩与五月在宫中为皇上所做的手术有关,但是此事已经隔了半年之久,且皇上身体恢复良好,甚至为此嘉奖了五月与肖恩,应该不是为了那个手术。那么也许和他们最近做的血型试验有关?然而以五月的太医身份,就算这种试验在不了解的人中引起非议,应该不至于被禁卫军带走吧?他摇头:“不清楚,我已经请赵尚书去打听了解,明后日可能会有消息。”菲奥娜点头道:“那么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冉隽修又道:“我来此是想请你联系你父亲,是否能用大使馆的影响力,让他们俩被放出来。若是能把他们俩放出来是最好,就算不行,至少也能要求官府说明到底是因为何事抓了他们俩。知道了缘由才能设法去解决。”菲奥娜低头皱眉在客厅中走了个来回,抬头看向冉隽修,眉头还是深深皱起:“肖恩是西国人,若是我父亲出面,只要不是杀人大罪,应该能让官府将他释放。但五月就……”冉隽修来此路上已经想过此事,他问菲奥娜:“能否让五月入西国籍?”菲奥娜眉头松开:“这是个办法!”离开菲奥娜家时,已是深夜时分。月上中天,繁星漫天,冉隽修在马车边站了一会儿,想让自己心绪平静,突觉腹中有饥饿空虚之感,来回奔忙到现在,他连晚饭没吃也忘了。五月亦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就被带走了,不知此时有没有人给她送饭,她是最怕饿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生一个奇怪想法,不知她有没有法术可以变出什么吃的来。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回府。今日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一切都要等明日再看了。五月在马车上坐着,瞧了眼车内坐着的两名禁卫军,车内摇曳晃动的火光,让他们无甚表情的脸上更添几分阴郁。即使他们注意到五月的目光,表情仍然不曾变化。五月低头不再去瞧他们,心中对目前情形做了一番思量。她自问最近在宫中看过的病例,并无出错疏漏,为今之计,只有保持冷静,走一步看一步了。马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停下。门外响起抽开门闩的声音,随着车门打开,有人冷冷道:“下车。”五月钻出马车,眼前所见建筑异常熟悉,便是她以前常常来探望爹爹的廷尉府了。五月被带入廷尉府,进入一个房间,司狱登记她的姓名官职,接着便让两名狱卒带她走。正好又有几名禁卫军带着犯人进来,于是他们站在门内等对方先进来。让五月大为惊讶的是,被带进来的竟是肖恩:“肖恩?!连你也……”肖恩比她更吃惊:“五月?怎么回事?我一路上向他们抗议,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旁狱卒猛推站在门口的肖恩一下,喝道:“住嘴!不许说话。进去!”肖恩大叫:“为什么不许说话?”五月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叫嚷。教堂与冉府离得近,到这里的路程也差不多,那他亦是和她差不多同时被抓的。肖恩向内慢慢走,到了五月身边时,五月压低声道:“我也不知……”才说了半句,亦被狱卒喝止。五月被带到女子监房,里面看守皆为粗壮妇人。她除下发簪等首饰硬物,换了衣物,随后便被关进一间小房间。门在身后关上,传来上锁的声音。她在房内静静立了一会儿。一阵步声由近及远,渐渐听不见了。今日已晚,也许不会有人再来讯问她了。刚才她虽然对肖恩说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会被抓,但是看到肖恩之后,其实她隐约有些猜到了缘由,多半是因为他们为皇上动的那次手术了。但是当着狱卒的面她无法明说,她只是在他面前做了个打手术结的手势,希望肖恩能明白。五月向房内四处环视。狱门上有两扇小窗,一扇和她眼睛差不多高度,一扇则接近地面,此时都被关着。门对面的墙上伸手不可及的高处,有扇小窗,幼子之头亦不能通过的大小。透过这扇小窗却看不到外面天空,只见一堵灰墙。房内只有一张床。五月走过去,轻轻坐下。此时隽修不知在做什么?他生性冷静,应该不会太过忧虑吧。可是他有个坏习惯,心里一有事就会忘记吃饭,希望竹笔会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饭。此时已经入夜,早过了饭点,狱中自然不会有人特意送饭过来。好在五月在玉佩洞天内种植的许多作药用的果实,本就可以当食物来吃。她动念摘了十几枚大枣吃了,解了腹中饥饿,枣核藏回玉佩洞天,接着便在这张小**躺下休息。第二日,五月被一阵声音惊醒,她睁眼,见到房中光线朦胧。转头去看光源所在,淡淡晨曦从那个高处的小窗照进来,在对面门上投下一块长方的淡色光斑。门下端的小窗被打开,一只手送进来两只馒头一碗菜。五月走过去,端起碗走回床边,坐下来吃完。比她预期的时间要晚一些,当从高窗外投射到对面墙上的光斑变成了浅白色,高度也变得更低之后,有人打开了门锁,随即狱门亦被打开。门口的粗壮妇人道:“出来吧。”依然是默默无言,三人排成一列,五月走在中间。到了门前,前面那面妇人向旁边一让,示意五月入内,门在她身后关上。讯问的房间比她的牢房要大许多,房中的人却不多,除了五月与讯问官员之外,只有一个曾公公在内。座上的讯问官员便是此处一府之长——廷尉,等门关上后,他问道:“冉太医,你半年前为治疗胃疾,替皇上做过手术。”“是。”五月见着曾公公时,心中已经雪亮,除了皇上那次手术的事,再无其他可能。她昨夜将当初手术之事仔细想过一遍,那时她还不曾做过太医,不知宫中规矩,每次给皇室看过的用药以及治疗过程,都要记录备案。手术过程虽然只有她与肖恩才知,但用药记录与当时切除下来的胃部粘膜与肝部肿块,都被保存了下来。然而此事已经过去半年之久,若是要因此事而惩治他们,又怎会一直等到昨日?是谁将此事翻了出来?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廷尉接着问道:“冉太医除了治疗胃疾以外,是否还做了不该做之事?”五月轻轻道:“下官不曾做过不该做之事。”廷尉皱眉,提高声音道:“冉太医,其实当时你与那名西医做过什么,内药房全数有记录备案,想要赖是赖不掉的!”“下官只做过救人该做的事。皇上当时虽然只有胃部症状,但下官打开腹腔之后,见到肝脏亦有肿块,。以下官判断,若是不加切除,日后很可能发展成为夺命的肿块。”五月冷静解释道。“皇上龙体又岂是你可以随意切除的?如果真的是疾病,为何先前诸位太医都不曾诊出?皇上亦没有任何不适。”“回大人,这个肿块非常小,所以初期并无任何症状,但肿块会发展,就如种子在土壤中会发芽一般……”“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何又要隐瞒切除肿块之事?”五月低声道:“大人,下官当时只是一介平民,虽然切除肿块是为了皇上龙体健康,但若是不经禀告就切除的话,亦是大罪,下官只是为求自保,不得已之下……”“那么你又为何不事先加以禀告?”“大人,因皇上本人毫无症状,在打开腹腔之前,谁都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小小肿块。而一旦打开腹腔,就要尽快完成手术,时间耗得越久,手术中的意外与手术后的并发症都……”曾公公见廷尉听得仔细认真,便轻咳了一声:“大人。”廷尉经他提醒,便道:“既然冉太医承认此事确凿,那就无需再加以解释。”“可是大人……”廷尉冷冷打断她的辩白:“欺君罔上之罪,这是逃不掉的。”五月快速说道:“大人,下官还有另外一事要说。芬格大夫不了解我国律法,且肿块切除是我所为,他并不知晓我瞒下了此事。”“芬格大夫之事无需冉太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