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伯兰与官府交涉得到的答复是,五月与肖恩所犯是欺君罔上之重罪,不予保释。而当他要求廷尉府说明他二人具体所犯倒底为何时,廷尉府却称事属机密,不得外泄。坎伯兰随即向廷尉府提交了五月已经身为西国人的证明书,这样一来,虽然不能立即保释她与肖恩出来,廷尉府却也不能随意将之处斩。他回到大使馆之后,向来打听进展的冉隽修保证,他一定会持续向官府交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肖恩与五月只是因为“欺君”,而并没有造成任何实际伤害后果的举动,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他最后对冉隽修道:“但是,这可能是个很长的过程。”冉隽修理解地点点头:“感谢大使先生,只要先保住他们的性命,事情就可能有转机。”冉隽修自从发现林代院使与告发五月与肖恩的冯太医暗中有来往后,就开始怀疑此事实为林院判授意冯太医所为。因为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林院判了。吴院使欣赏五月医术,提拔她很快,或有将她作为后继者之意流露。林院判此举实为一箭双雕,先让冯太医向吴院使告发,而以吴院使为人以及对五月之欣赏,极可能想将此事压下,如此再向皇上揭发此事,那么非但五月要入狱,连带着吴院使亦被免职。周院判为人疏冷、处事强硬,林院判平时则常常笑面迎人、圆滑处事,自然由他当上了代院使。太医院中并无其他更有资历者能当院使,一段时间之后,林代院使便能去了那个“代”字,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医院院使了。而若此事确实,那么十几年前,五月的爹爹在太医院的礼部大考之前所遭逢的那桩“意外”,也变得引人遐想起来。冉隽修决定重新再查当年往事,他一面派人去找当年的张家人,一面借探视五月之机,向她询问:“你那日所说张家三公子所中之毒,是何名称、来源,服下后是怎样的症状表现?”五月将毒物名称来源告诉他之后,继续道:“书架第二层的第七本,是爹爹写的病例,其中第九页与第十页写着这个病例,虽然爹爹没有说,我却觉得这个病例就是当初张三公子的那例。”她对于冉隽修对此事感兴趣觉得奇怪,接着问道:“你为何现在想起要查这件事……”她话未说完,突然停下,惊讶地瞪着冉隽修道,“难道是林……?”冉隽修轻点一下头,毕竟在诏狱,他不便明说,只是隐晦地提道:“冯太医与林……认识。”五月虽然震惊,却也很快想通了整件事,不得不承认,这次她被突然告发,林院判确实有极大嫌疑。赵夫人入宫探望惠妃,说起五月与肖恩之事,惠妃答应劝说皇上,然而,她的尝试亦告失败。赵夫人思来想去,从皇上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若是说宫中还有谁能够改变皇上想法的,便只有太后这一位了。她虽是侯爷之女,要求见太后亦非轻易之事。赵夫人便开始常常入宫,与惠妃见面、闲聊。这一日,她与惠妃在御花园赏荷,远远看见一群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位,正是太后,皇后亦陪在后面。惠妃与赵夫人赶紧起身,向着太后一行迎了过去。两人行过礼之后便跟在了后面陪着一起在御花园内散步。太后见过赵夫人几次面,也识得她,便与她闲聊几句:“今日天气不错。”“是,今儿不是太热。”“之前几天都是大太阳天,今日虽然风大了点,却适合出来走走。”“太后说的是。”聊了几句之后,赵夫人道:“太后,臣妾前几日听到一个故事,让人难忘。”太后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不妨说来听听。”“回太后,臣妾听来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商人,因为亏了本,就借了一笔钱去远方做生意,为节省路费,一路上他常常露宿野外。一天中午,他走得累了,睡在一棵树下。一条毒蛇从树上爬下,在他脸旁爬过。这时正好一个猎人从旁路过,看到了毒蛇。猎人刚想走过去将蛇头斩下,那商人听到他的步声,惊醒过来。猎人知道此时商人只要一动,就会被毒蛇咬死,可是他要是告诉那商人,他脸旁有毒蛇的话,那商人惊慌之下,多半会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一样会惊动毒蛇,被它攻击。猎人急中生智,拿刀对着商人喝道,别动!一动我就砍死你!商人以为猎人是来抢劫他的,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猎人慢慢走近他,突然将刀扔出,斩在商人脸旁的地上,将那毒蛇的蛇头斩下。他正要向商人解释先前骗他是为了救他,那商人见他刀已经脱手,以为他是想要谋财害命,失手才没有斩中自己,便爬起来拼命地逃走,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猎人见商人已经跑远,就回了自己住处。谁知第二天,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将这猎人抓到衙门。原来那商人逃走之后就报了官。猎人百口莫辩,官府最后因为猎人谋财害命而将他处斩。”太后听完唏嘘不已,直道可惜:“那猎人可是太冤枉了,本是为了救人,却被误会成了抢匪,一个好人竟被那糊涂官府判了死罪。”赵夫人点头道:“启禀太后,臣妾的义女此时也如这名猎人一样冤枉,虽还没被处斩,却也差不多了。”太后双眸一眯,脸一沉:“你是绕着弯子给哀家下套么?若是真的冤枉,就该直抒理由,何必如此兜圈子?”赵夫人急忙跪下道:“请太后恕罪,臣妾并非故意兜圈子,臣妾的义女是真的冤枉。”太后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赵夫人,一时气氛变得沉重压抑起来。赵夫人低着头,心中忐忑,她实在是没有可以引出五月之事的话头,而如今日这般偶遇太后的时机并不常见,所以才编了这么个故事,想要打动太后,想不到却惹得太后发怒。她跪在地上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便不如一开始就直说了五月之事,说不定太后还肯听她辩解,现在怕是太后这条路也难走通了。这时,太后淡淡地发话了:“你的义女,就是冉太医吧?”赵夫人心中一喜,太后既然发问了,那此事还有转机,她急忙道:“回太后,确是冉太医。”“冉太医好好地在太医院行医,又怎么会被人冤枉了?”赵夫人便将五月因为欺君罔上,被关入廷尉府之事说了。太后想到赵夫人刚才所说“故事”,心中已经一片雪亮,赵夫人的意思是说五月是因“救君”才“欺君”的,而五月“救君”之事自然是指她首次入宫时所做的那次手术了。十几日前,她亦听闻皇上因为一个太医欺君而大怒,下令将那太医捉起来处斩,她问明皇上身体无碍,便不再关注此事,一个小小太医罢了,斩了就斩了。今天听赵夫人求情,又想起吴院使当初介绍五月来为皇上诊治时,提到过五月还是赵尚书的义女,才知原来惹怒皇上的那名太医就是冉太医。她对于五月当时为了自保讨要太医官职,并马上改口自称下官的举动印象颇深。她自己亦是心机手段用尽才到了今天这一高高在上的位置。若是她发现与她有利害关系的人有这种反应与心机,她绝对是会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的。但五月只是一名大夫,与她毫无利益冲突,她倒反而对五月的这种反应有些微欣赏。赵夫人刚才先说故事,才说冤枉,太后亦不是真的生气,只是立威而已。此时随侍人多,太后便不问具体,只淡淡道:“哀家知道了。”第二日,太后派张总管进廷尉府,向廷尉详细询问审讯时五月所述当日手术过程,又找来吴雨正,询问他当日五月之判断是否正确,得到肯定答复后,决定亲见一次五月。这一日,五月被带出廷尉府,并无人告诉她此去何处,又是为何。一路上她忐忑不安,不知这是要把她转入其他监狱还是带去其他地方讯问,甚至是带去处斩?直到马车停下,禁卫军让她下车,五月才稍微心安。这里是皇宫,而不是其他监狱或是刑场。也是,她现在已入了西国国籍,大使馆还在与官府交涉,应该不会现在就斩了她的。跟着数名太监到了一处偏殿,五月瞧见张总管站在殿外候着他们,猜测这是太后要见自己了。跟着张总管跨入殿内,五月果然瞧见了太后端坐于座上。她急忙跪下行礼:“太后金安。”太后微点下颌:“平身。”待五月起身站直后,她开口问道:“冉太医,你将那日手术过程详细说来,不得再加以隐瞒。”五月便将那日手术中意外发现肝部肿块,而自己为了皇上将来健康考虑,亦考虑到手术风险,才决定切除这隐患之缘由都详细说了。而手术结束后,她也一直隐瞒此事,是因不加禀告请示就自说自话切除肝脏肿块,亦是重罪,她无奈之下才隐瞒不说的。太后听完后冷冷道:“冉太医口称当初切除肝脏肿块是为了救皇上,于医术上或许是作了正确的选择,但如此妄为,仍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你先退下吧。”言毕挥手让张总管带五月下去。五月在偏殿旁边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再次宣召。她入殿之后却不见太后,只见皇上身边的曾公公。曾公公居高临下地把皇上的意思说了:“冉太医欺君罔上之罪仍然不可免。你当初是因为这件事而立功,获此太医之位,现在便革了官职,做回你的冉大夫吧。”五月谢恩,她本就对宫中斗争觉得厌恶,心里还是觉得在肖恩的诊所为普通人看病更能得其所哉。谢恩之后,她接着问道:“请问曾公公,芬格大夫是否也一样免罪释放?”曾公公道:“同样的罪名,同样革了他的太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