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元听到这陌生的年轻妇人说“张大爷不是生病。”心中就是一凛,再看向这少妇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揣摩:“你是大夫?”“是,小妇人从夫家姓冉。”五月轻声回道。昨日冉隽修在店铺外试探张继元时,她就认出了他。他就是七年前,在南延县城的杂货铺里,命家丁追拿自己与爹爹的那个中年男子,也就是上一世成功抓住了爹爹,并将爹爹私刑处死的人!“冉大夫,你刚才说大哥不是发病?”“对,他是中毒。”这句话从五月口中轻轻说出,听在张继元耳中却如雷轰顶,他强作镇定问道:“为何冉大夫说是中毒而非发病?”他心念急转,若是中毒之事瞒不住了也不怕,就照先前设想的,栽赃到大哥的某房妾侍身上。五月继续说道:“张大爷所中的毒,与他三弟当年所中之毒一模一样。”一旁的张夫人讶然道:“什么?当年三弟亦是中毒?三弟他不是病死得吗?”张继元极力控制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声音出口却还是带上了颤音:“当时我们替三弟找的是京城名医叶大夫,连他都说是怪病,你一个县城里的无名大夫,凭什么说是中毒?”张夫人回忆起当初张家三少的发病状况,虽然时隔十九年之久,但毕竟当时惊心动魄,在记忆中留存印象极为深刻,此时经五月一言提醒,两相对照,便觉得张继同此时发病样子确实与当年三少完全相同。她喃喃道:“像的,像的……”张继元听她此言,自然是说大哥现在病症和三弟当时病症很像了。如果只是大哥中毒,还好随便找个妾侍顶包,可要是三弟与大哥中的是一样的毒,那最可疑的人立时就变成了自己。他急于让众人相信这并非中毒而是头疼之疾,急切间脱口而出:“大哥与三弟都这么发病,也许这是咱家的家传。不是有些病会父子相传吗?”“可是爹并没有头疼病啊?”张夫人疑惑道,“二弟你也没有吧?”“我,我有时候会头疼,就是没大哥现在这么厉害。”张继元慌忙道。五月道:“张二爷也会头疼?那让小妇人给张二爷搭一下脉吧。”“不,不用!”张继元刚才那句话出口就知道坏事了,他只顾向长嫂解释,心乱之下,忘了身边就有个大夫了,要是给这大夫搭了脉,刚才自己说头疼就成了欲盖弥彰的谎言了。他本来也算是个奸猾商人,为了牟利或是为了打击竞争对手,坏事亦做了不少,只是以前都是事先想好了法子,临场又往往是借着财势人力,在气势上压了人家一头。而今日来,他本来做好的打算全因这突然出现的年轻冉大夫打乱了,又被她出其不意地识破大哥是中毒,不由得慌了手脚,应对失措起来。五月浅浅一笑,眸中却无笑意,面前站着的,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张二爷不让小妇人搭脉,是因为不怕犯头疼病而死呢?还是因为知道张大爷得的其实不是病,而是中的毒呢?”张继元听得头上冷汗直冒,这下他是给她搭脉也不是,不给她搭脉也不是。他急中生智,突然叫道:“嫂子,现在是救大哥要紧,不管是病还是毒,这个冉大夫既然治不了,她说什么都是瞎说。咱们赶紧再去找其他大夫来给大哥治啊。”张夫人点点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去请那些大夫来,二弟可有认识什么良医?”张继元急忙道:“包在我身上,我即刻去请。”“慢着!”五月轻喝道,“这毒,我能解。”张继元心中又是一凛,呆呆地看着她,心中茫然想着,这毒不是极其稀少吗?她真的能解?他看着五月开方用药,突然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话。她说:张大爷所中的毒,与他三弟当年所中之毒一模一样。她如此年轻,怎会知道当年三弟中毒后是何模样?他想起昨日与他搭讪的玄衫青年,心中突然全都想明白了。看来这少妇与那玄衫青年是一伙的,多半都是林大夫的后人。所以她能识得这种毒,所以她自信满满能解了这毒。那林姓青年来找自己,故意显示出知道当年之事的内幕,见敲诈勒索自己不成,就转向大哥这一面动脑筋。要是她现在解了大哥中的毒,大哥自然对她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给她钱财。而且,她既然是林大夫的后人,多半知道当年之事,她一旦治好了大哥,大哥一定会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那就糟糕至极了。所以,大哥必须死,大哥一旦死了,那他就可以报官,以庸医治死了人的罪名把这冉大夫抓起来,而大哥一死,张家除了他之外,都是妇道人家或是年轻后生,就没什么能镇得住张家的人了。心中想定之后,张继元镇定下来,待五月开完药方交给一旁的小厮去抓药,他便说道:“你虽然信心满满说能解毒,事实上谁知道你能不能?总不能拿大哥的性命来冒险吧?还是要去找其他大夫来看。”以此为借口,他离开大哥的卧房。对着一名亲信低声耳语,交给他一包东西,自己则出门去请县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了。不一会儿,那小厮带着抓好的药进入厨房,还叫来一名厨娘,让她烧水煎药。厨娘生了火,取了药罐正要煎药,却发现厨房里的水缸空了,她皱皱眉,嘴里抱怨着是谁用完了水却不知道添满的,匆忙出了厨房去打井水。她刚离开厨房,张继元的那名亲信就闪身进入。他打开药包,将手中一个小纸包打开,其中药粉悉数撒入药包中。他把原先装药粉的小纸包小心折好收入怀中,小心翻动小厮抓回来的药包中药材,把下面的药材抽出来搁在上面,免得被厨娘看出上面撒了毒。接着他要将打开的大药包按着原样的折痕折好,恢复原状,厨房外却突然进来数人。张继元请了两名大夫,接着就匆忙赶回张继同府,心中挂念那名亲信是否投毒成功。他入了卧房,不见亲信,心中有些不安,但看房中人的神色,大哥躺在**,连哼痛声都已经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张夫人与几个姨娘都红着眼圈抹泪,那冉大夫神情则一如先前般冷淡。见此情形,他稍稍心定。两名大夫上前,一番望闻问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已经有人叫道:“药来了!”张继元又是一愣,怎么这么快?他出门请医,那小厮出门抓药,回来应该也是前后脚的事情,煎药却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怎么这就煎好了?说话间,外面的人已经进来,竟是张继元的那名亲信被五花大绑着推了进来,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正扑在张继元的脚下。张继元暗叫不好,怕是这名亲信去投毒的时候不够谨慎,被当场抓住。他仍想侥幸,装作毫不知情地样子,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绑着他?煎好的药呢?”进来的人里有张继同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冷冷说道:“他在爹的药里投毒。二叔,他是你的人,你要给个说法。”张继元在见到这名亲信被五花大绑推进门来时,心中已经想好要牺牲他了,只待来人说出亲信投毒之事就立刻将他作为替罪羊,让他背下所有的事情。此时便立刻慨然道:“张宝!亏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信任有加,你却暗中谋害我大哥?!你说,你倒底是何目的?!”那亲信张宝如何肯替他背这黑锅?十九年的那次投毒,张继元事先谋划完备,做得堪称完美。他收买了张三公子身边的小厮,答应事成之后,不但有重金报酬,更会给他解除卖身契书,还他自由之身。那小厮为了能得自由,即使受刑,亦咬牙不认,另一个小厮不疑有他,也是连连喊冤,而仵作也验不出毒来,最终还是把张三公子作为病死来完结此事。可当那小厮向张继元索要事先约定好的报酬与卖身契时,张继元先是拖延,称三弟刚死,要等分完家产才能拿到那名小厮的卖身契,到最后,他却派人杀了那小厮灭口,此事还是张宝自己亲手去办的。这么多年来,张宝跟着张继元身边,见多了他心狠手辣背后使阴,知道自己即使替他背了黑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性大叫:“二爷,不是你亲自交给我的毒粉,亲口叫我投毒在大爷的药里面吗?”张继元上去对张宝拳打脚踢,一边怒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教你投毒了?我又哪里来的毒药?说!你受何人指使,诬赖陷害于我?”张继同的大儿子冷眼看着他做戏:“二叔,他是你的人,你说他是受何人指使?”张继元急忙停了手,解释道:“真的不是……”“哎……家门不幸啊!”**传来一声叹息,把张继元骇得膛目结舌,他转身望向卧床,原本应该躺在**奄奄一息的大哥张继同,竟然坐了起来,不复痛楚难当的模样,脸上满是痛恨愤怒,眸中还带着些许哀伤与愧意。而床后竟然走出三人,当先两位都是满脸怒意的张家本地宗族内元老,第三人则一身玄衫,剑眉轻扬,嘴角带着嘲讽笑意,赫然就是昨日找他搭讪的林姓青年。先是见到大哥张继同原来没有中毒,再见到这三人出来,张继元顿时醒悟自己所图早就被大哥发现,自己今夜所为,都只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瞬时间面色如土,连站都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上,心中只有绝望的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