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说不出来哪里好,却是谁也代替不了。郭瑰与贾充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只有十五天而已,可是这十五天,却让郭瑰心心念念了十五年。在郭瑰这惊世骇俗的初次亮相后,她认识了除了父亲外的两个男人:一个叫郭淮,是她的大伯,一个叫贾充,是她大伯的朋友。“郭家小姐,可是安好?如若安好,便也给在下一份安好吧!”第一次见到贾充,郭瑰虽然记不得他的相貌了,可这好听的声音和那抹晃眼的雪青色却是再也忘却不掉了!年轻的女孩子,多是钟爱粉嫩鲜翠的颜色,郭瑰却钟情于那种淡淡的雪青色,是什么原因呢?郭瑰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认真的喜爱,且爱的毫无理由。托了郭瑰闪亮登场的福,伯父在她家短居的打算变为了小住,由短居十五天变为了小住三个月。理由是,贾充的胳膊被郭瑰压断了,要在郭府好好休养。伯父要在郭家小住,最高兴的人自然是郭父了。于是乎,处罚由禁足一个月变为了禁足一周,不同于贾父对于“养女不教”的羞赧,伯父对这个侄女却是喜欢的紧,真真恨不得自己也有个女儿,可惜如今膝下只有一子。于是乎,在伯父的求情下禁足一周变为了早晚在佛龛前罚跪七天,以此来修身养性,戒戒浮躁之气。这对于郭瑰而言,实在是个好得不得了的消息,只要不是剥夺了她行动的权力,只是跪一跪,那简直是小意思。奶嬷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上掉下五个字,那都不叫事!想要去祠堂的佛龛前下跪,必须要经过贾府小花园的西厢房,每次路过西厢房,总会看到那抹晃眼的雪青色。渐渐地,郭瑰的眼睛被一种比雪青色的颜色更亮眼的颜色吸引了,现在想来,那种颜色应该叫做男色吧!男人要是习武呢,应该像伯父一般吧,高高大大黑黑壮壮的!要是读书呢,应该如父亲一般,严肃刻板一丝不苟吧?那么,像他这样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呢?不高大,不严肃,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人长得好看,还香喷喷的?“这个郭家大小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主,每天都呆呆地立在他的门口,用柳枝挡住自己的脸,一直盯着他看。要说是光明正大的看呢,何必遮着脸?要说偷窥呢,为何身体却光明正大的露在外面?”贾充百思不得其解。一连三日,贾充终是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郭姑娘安好!”“安…安…安好!我还要去祠堂……”“……”望着逃一般离开的郭瑰,贾充莫名其妙。郭瑰一边逃也似的跑,一边心理很郁闷:“我都用柳枝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了,他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呢?”郭瑰百思不得其解。七日跪佛龛的日子终是熬过去了,郭瑰心中却是小小的失落,以后不去祠堂,怎么去偷看那个好看的男人呢?郭瑰蔫蔫的向正房的厅堂走去,满怀心事。刚踏入厅堂,就听到了三个声音。“成何体统!来的这么晚!夫人,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郭父对女儿这个状态很不满意,一时之间恼羞成怒!“仲南,家宴而已,哪有那么多规矩,我这侄女可是个真性情的!”经过几日的相处,伯父明显对郭瑰喜爱暴增,甚至超过了对郭父的喜爱。“那倒是,郭家小姐有趣的紧!”贾充想到郭瑰这几日的怪异举动,不禁笑了起来。郭瑰一听到这个声音却似打了鸡血一般,头立刻抬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那抹晃眼的雪青色,和一抹比雪青色更亮眼的笑容!暖暖的,和那日躺在屋檐上看到的太阳一般。郭瑰脑子一瞬间就空白了,然后脱口说出一句更白的话:“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家宴吗?”“……”贾充脸红了。“放肆!”郭父暴跳如雷了。“哈哈哈,说你真性情,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公闾和我情同手足,自然是一家人!”伯父笑趴了。郭瑰心道:我说错话了吗?就这样,一顿饭,在郭瑰的低眉顺眼中,在贾充的脸红羞赧中,在郭父的暴跳如雷中,在杨氏的惭愧不已中,在伯父的哈哈大笑中,艰难的开始了。气氛很尴尬,郭瑰很过意不去,于是开口想缓解气氛,几次都被父亲锐利的眼神杀了回去,无奈下,看看伯父,决定以伯父作为突破口。“伯父,你来我家过年,都不给带东西吗?”郭淮还惦记着这个有本事的伯父的宝贝。“……”这回伯父的脸红了。“孽障!”郭父拍案而起了。“哈哈哈,郭家小姐果然真性情,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回贾充笑趴了。郭瑰心道:我又说错话了吗?就这样,一顿饭,在郭瑰的低头认错中,在伯父的满脸通红中,在郭父的怕案而起中,在杨氏的低头欲哭中,在贾充的哈哈大笑中,艰难的进行着。气氛更尴尬,郭瑰真心过意不去,再次开口想缓解气氛,几次都被母亲泫然欲泣的眼神挡了回去,无奈下,看看贾充,决定以贾充作为突破口。“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大家不痛快了?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郭瑰怯怯的问道。“……”贾充。“……”郭父。“……”伯父。“哈哈哈……”就这样,一顿饭,在郭瑰的不明所以中,在杨氏的满脸无奈中,在贾充、伯父、郭父的哈哈大笑中,愉快的结束了。至此,贾充总算是有些了解这个叫郭瑰的郭家小姐了,说好听了,那叫天真烂漫,说难听了,那叫少根茎。实在是有够神经大条。不过,经郭瑰这么一闹,贾充在郭府的不自在全然没了。郭瑰对贾充的陌生感也全然没了。抛开了陌生感带来的不自在,郭瑰简直就是脱了缰的野马,把平日里在郭府的野性子全然释放了出来。爬树、捉鱼、捏泥人、编柳条,捕鸟雀。郭瑰玩的是不亦乐乎,为了躲避郭父的责骂,每每都要拉着贾充做垫背。贾充自然也乐意奉陪到底。贾充看着自己每天如孩子般玩的昏天黑地,恍然间,觉得如果时间就此停下,不用再回京都,未免不是人生一件乐事。“公闾哥哥,你在干什么?”郭瑰不请自来, “在画画吗?画的是什么?梨树吗?”“槐树。”贾充停下手中的笔。“槐树是什么样子呢?”郭瑰懒懒的趴在桌子上。“嘉树吐翠叶。列在双阙涯。旑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贾充一时间有些忧郁。那是郭瑰第一次看到贾充除了笑以外的表情,依然俊美得不像话,可是却少了太阳的暖暖的感觉。仿佛江北的阴天,让人闷闷的。后来的贾充似乎多了什么心事,陪郭瑰玩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屋里画画写诗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郭瑰担心不已。于是,偷偷从父亲的房间里偷出一本书,装模作样的去请教贾充。“公闾哥哥,伯父和父亲总是说你诗文好,你来教我读诗好不好?”郭瑰还是老样子,天天不请自来,换着法子来烦贾充。“要学哪个?”贾充在郭父和伯父眼中却是难得的好脾气,从来也不恼,怎么被郭瑰缠着,都是一笑而过。“呃……就是这个!”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记得那个下午,是郭瑰最后一次见贾充,那首诗实在太长了,郭瑰还没有听完,就睡着了。待她醒来,贾充已经告别了父亲和伯父,以有要事为由,赶回了京都。贾充走之前,没有和郭瑰告别,只是将他画的那幅槐树图放在了郭瑰的床头,郭瑰醒来,到处找不到贾充,却在床头发现了那幅画,那幅画比郭瑰第一次见,多了一行字,上面写着:“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有些人,说不出来哪里好,却是谁也代替不了。郭瑰与贾充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只有十五天而已,可是这十五天,却让郭瑰心心念念了十五年。在这十五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郭瑰由一个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又从大姑娘等成了老姑娘。六岁,遇贾充。七岁,爱雪青色。八岁,在家中种了一颗槐树。九岁,画槐树。十岁,画槐树。十一岁,画槐树。十二岁,画槐树。十三岁,画槐树。十四岁,画槐树。十五岁,及笄。十六岁,亡母。十九岁,拒婚。二十岁,改名郭槐。二十一岁,嫁给贾充做继室。这十五年,贾充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传来。成家。生子。升官。生子。升官。妻获罪流放。十五年间,郭瑰再没有见过贾充,纵是这样,这个人还是在她心里深深埋下了一颗种子,发芽,开花,结果。以回忆为土,以思念为肥,不期然间,越长越茁壮。从青涩,到懵懂。从思慕,到想念。从爱恋,到失望。从怨,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