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青纱帐依旧轻轻垂下。原来看起来竟是这般的让人安心。淡淡的香气飘过,依旧是一簇簇不知名的花搁在檀木桌上,一点点檀木香应和着花香,微微的在房间中徘徊。原来闻起来竟是这般的让人惬意。屋里阳光充足,并没有华贵的摆设。墙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幅山水画。远远不能与华丽的皇宫屋宇相比较。可是住着却是这样的让人觉得舒适。王嬷嬷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坐着绣花,嘴里碎碎念念的唠叨着,往日里总觉得煞是惹人烦,现下看起来却是这般的亲切,和宫嬷嬷那温煦的笑容,规矩的言行比起来,王嬷嬷实在是让人安心多了,丝毫没有胁迫感。翠娘没骨头般的倚在西头小屋的桌子上,嘴里正在吃着茶,表情不忿,偷偷地抱怨着自己拿得银钱少,活计确是做得多的。和宫里的奶妈子们比起来,翠娘实在是没规矩的很,可却让人觉得鲜活,活人变该是如此,喜怒哀乐俱全,不满抱怨皆有,而非宫里那一个个规规矩矩的木偶子。就连伍儿,在贾府的院子里也比在宫中显得有活气多了,一会儿摘几朵花插在屋子里,一会儿去和王嬷嬷叨几句嘴皮子,一会儿又去和翠娘说几句什么,生动的表情终于让伍儿那张平凡的脸不再那么普通了。贾南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鲜的空气,闭着眼睛感受着贾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种对世界美好的赞叹之情油然而生,这是第一次,她用心的感受着贾府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并怀着感激的之心看待这里的一切,而非一个冷眼的旁观者。自己终于从一个局外人变为了局内人。这般说来,这次皇宫之旅倒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犹记得那日,司马炎那张阴沉的面容,帝王之气,天家之威果然是可以触碰不得的。犹记得那日自己那俊美温润的父亲在地上拼命的替自己磕头的样子,那般喜洁爱美的一个人,额头通红、满脸灰土竟是丝毫不自知的。后来贾南风哭得很凶,哭得惊天动地,哭的惊着了满屋子的人。原来演戏演得再怎么好,也是及不上真情而发。贾南风头一次害怕了,害怕这个便宜爹真的受了自己的拖累。贾南风满心的愧疚,满的从心里溢了出来,从眼里流了出来。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却从未把人家当做父亲过,曾经,在她眼里,贾充只是千年之前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而已,生死有命,和自己何干?可就在那一次,她看到的再也不是一个历史上善言诡辩的弄臣,她看到了一位父亲,一位为了女儿而卑微到尘埃里的父亲。张爱玲说,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就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贾南风觉得这句话说得真好,不仅男女之情如此,世间一切感情皆是如此,世间儿女多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我们之所以能够随意的作践父母之心,只因他们爱我们爱得低入了尘埃里。那一日,看着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贾充,贾南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跑至司马炎面前,揪着他衣服的下摆大声哭喊道:“你不许欺负我爹爹!你若欺负了我爹爹去,我便真的将你的儿子、你的侄子全部吃了去!”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说完。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这句话将大殿里的众人都听得愣了去,贾南风看见贾充的额头渗出了淡淡地血丝,眼里却擎着泪花,头不停的磕着,口中却不住的说着:“微臣教女无方!是微臣教女无方!陛下莫要怪罪小女,小女年龄尚幼,不谙人情世故,请皇上处置微臣!请皇上处置微臣!”“来人!”司马炎还是开了口。贾南风不明白,那般清癯单薄的男人怎么会有这般威严而令人恐惧的声音。这是那日贾南风在皇宫之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来人”两字刚出口,贾南风便觉得气血上涌,头昏昏沉沉,身子软绵绵的,眼睛更是沉得抬不起来。就在贾南风昏倒之前,她隐约间看到了贾充流泪的伤心的脸,还有司马炎震惊的脸,似乎还有夫子意味不明的脸。后来便看不清了,耳朵里只断断续续的传来一些声音,温柔软语的声音许是杨艳的,泉水叮咚般的声音该是齐王的,还有那温和到一成不变的声音,定是宫嬷嬷的。最后的最后,她听到司马囧哭着在她的耳边大声的叫着贾南风。贾南风心中微哂:这司马囧还真是不顶事那,自己差点被噎死的时候,他也跟着昏厥了,这会儿自己没事了,他倒也好了……贾南风的记忆止于此处,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便不晓得了。再次醒来,她已经回到了贾府。听翠娘说,自己在宫里染了风寒,烧了整整两日才醒来。吓坏了府里的一众人,王嬷嬷和翠娘自是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就连胎脉不稳的郭氏也扶着略微凸起的小腹,一日里来看她好几次,丝毫不怕被过了病气。后来皇后娘娘还亲自指送了一个宫女到贾府,专门负责伺候她,这在旁人眼里可是天大的荣耀。后来南风发觉这个小宫女竟是宫里伺候过自己一夜的普通的伍儿,便应下了,心里倒也不排斥。人在生病的时候,不仅身子弱,心也格外脆弱。这场病大约是自她穿来病的最严重的一次了,在现代,这充其量是一场重感冒,打一针,输瓶液的事,可在这里却成了要人命的大事,浓浓苦郁的汤药也不知被灌下多少碗去,只是每次喝药,郭氏或是贾充,必有一人在旁边守着。在二人情真意切的目光里,贾南风只觉得这汤药水子也不是那么苦味了。曾经一度在贾南风眼中,郭氏只是一个无知的内宅妇人,贾充只是一个怕老婆的耙耳朵。其实是贾南风忘记了,在历史中这个无知的妇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在历史中这个妻管严的男人是悖逆弑君、巧舌谄谀的佞臣。这样的两个人肯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自己最薄弱的一面,只因自己是他们最爱之人罢。人,也只有在最爱的人面前才会放下所有伪装。贾南风心中愧疚的有些酸楚,因此眼中总是含着一汪泪。郭氏、贾充只道她是怕苦,各种蜜饯果脯每日换着法子给她准备着,贾南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在病着的这小半年里,贾南风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可是其余人怕是没她这么好命了。据说自打她在宫里闹了这两场后,皇上龙颜大怒,因此,夫子和嬷嬷更加严格了,京都一众的小姐公子们这十几日里没有一个得了好日子过得,人人每日累的个半死,只有病重的贾南风逃过了这一劫。后来到了宫宴当日,据说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反正和自己无关,贾南风也不稀罕知道,因此倒也没有细打问。只知当日父亲贾充一夜未归,第二日回来脸色煞白,极是疲惫。此后,父亲贾充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每日勤勉异常,让人觉得咋舌。渐渐地,贾府里出现了一些贾南风不认识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有儒雅清俊的,有粗狂不拘小节的,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叫甚名谁,可是贾南风还是看出来了,这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幕僚。父亲贾充终于开始有动作了,能在皇帝的眼皮子下光明正大的养幕僚,这位佞臣的真本事终于开始显露出来了。贾南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父亲,心中丝毫不觉陌生,只觉得安全感爆表。不太平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郭氏这胎刚刚过了三个月,胎象稳了些。贾府的内宅便起了火。据说是父亲的前妻携着两个女儿寻了过来。郭氏是续弦,这贾南风是知道的,只是这前妻似乎因了她的父亲获罪而被流放了,连嫁了人的女儿和孩子都不能幸免,可见这罪名定是不小的。这样一个重罪流放之人偏巧不巧的就在这个时候被洗白了,还回到了内京,还能寻到贾府来,确实是不得不让人往深了想上一层的。在这个节骨眼上,郭氏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真本事。听王嬷嬷念叨,这个前妻三番两次带着女儿欲闯贾府,都被郭氏挺着大肚子以悍妇之姿拦了回去,充分捍卫了贾府内宅的安宁。至此,贾南风方觉得,自己的母亲郭氏是个有真本事之人,只是平日里掩藏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显然郭氏是明白这个理儿的,所以,她能在自己丈夫树大招风的时候,不惜抹黑了自己来给丈夫添上一处败笔,只为换得一时平安。显然,她判断对了,更加做对了。也不枉了贾充疼爱她至斯。贾府小小的不太平当然是映衬在大社会的不安宁之下的。据说自从宫里发生了那件大事之后,京都的守卫增加了一倍。齐王也告病不再上朝了。各个封地的王爷们纷纷修书至京。一时间,京都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司马囧倒是来看了贾南风几次,只是每次来都显得很是局促别扭,搞得贾南风一头雾水,十分不爽。后来,贾南风实在是忍不住了,与司马囧大吵一架,并且对司马囧大打出手。从此之后,司马囧果然恢复了正常,贾南风心中直叹,有些人和机器一样,总得隔三差五的敲打敲打,修理修理才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司马囧来看自己还说得过去,可在司马囧不来的日子里,贾南风陆陆续续的接待了一些她想不到客人,病美人程据提着药膳来看过自己,黑衣小仙卫玠带着卫府秘制的糕点来打过招呼,暖型美男孟观带了些很是水灵的果子来给自己,就连花美男潘岳也来了几次,不但带了些当下时兴的小吃来,还送给贾南风几首他亲自写的愿贾南风早日康复的祝福诗,贾南风表示出了十分的感谢,热情的招待了他,然后在他走后,留下了小吃,很是嫌弃的丢掉了那几首诗。这些人三五不时的来看看贾南风,贾南风这小半年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无聊,很多时候这些人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倒是更热闹了些。贾南风性子放在这个朝代,比纯爷们还要有汉子气,因此,一来二去,几个孩子玩的很是投机,成了好友自是不在话下。这帮子人来看看望自己,贾南风自是乐意的,可是另一批人,也总是寻着由头来看贾南风,这让贾南风觉得很苦恼,另一批人自是京都有名的三姝一秀了。贾南风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和她们关系这么好了。因此常常摆着一张脸,饶是如此,也没能阻挡她们来的频率,一来二去,贾南风和她们倒也混了个半熟,对她们也不若初见那般不喜,说白了,也还都是些孩子,只是傲气了些,哪来那么多苦大仇深呢?日子便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了去,一切看起来好似都与贾南风无关,却又密不可分。